姜烬微诧地眉梢轻挑。

不是因为少女的这句话。

而是在盏盏驱动剑身的一瞬间，她确实感受到了，独属于姜家守护灵的力量。

在她探究的视线当中，长剑歪歪扭扭地劈向那些嘶叫的魍怪。

盏盏还是头一次尝试运用守护灵的灵力，像个笨拙的孩童挥动着树枝。

滑稽极了。

姜烬别开眼，默了半晌，垂在身侧的指尖弧度微小地动了动。

这动作十分隐蔽而轻微，就像骤然触到冷水时肌肉不自觉地收缩了下。

是她目前调动全身力气，仅能做出的反应。

这里没有水，却有如墨般黏稠浓郁的魔气。

一缕墨线似的魔气，似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像条滑腻的小蛇，绕着姜烬的指尖攀沿而上。

至手腕处，忽的钻进白皙皮肤下的青绿血管。

魔气入体的一瞬间，血液瞬间如沸腾的岩浆，因升高的体温而在肌肤表面呈现淡淡的红色。

姜烬熟练地引动魔气穿梭于体内的经脉之中，迅速运转过一个小周天。

这是上辈子，为了活下去，她在镇魔渊底自行研究出来，能化魔气而用的功法。

在后面的一次次实战中，她将之逐渐完善至圆满。

姜烬给它取了名，名为“断念”。

若是此时有朝剑宗的人在场，定然会觉得难以置信。

凭空创造一门功法，还是从未接触过的魔道，简直如同天方夜谭。

但又好像理应如此。

因为她是姜烬。

千百年来，仙道天赋至强者，绝世无双的姜烬。

伴随着功法运转，原本的仙骨断处，缕缕黑烟于骨肉间交织。

若隐若现。

晃眼看去，竟像是从血肉里重新生长出来的黑色根芽……

几乎是那微小的“芽”探出头的一瞬间，姜烬翻身而起！

她抬手，长剑稳稳地落在掌中。

盏盏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落在耳畔：

“剑不是这么用的。”

冰凉的剑柄，被更为冰凉的温度所包裹。

那是姜烬的手指。

纤长五指慢慢握紧，抬腕，挥剑，收势。

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

忽然而起的疾风吹散了眼前的黑色浓雾，却扬起更深的飞尘。

盏盏的视线受阻，她只觉得某种清凉的力量从姜烬的指尖，流转过剑身，最终向外惊雷似的爆发。

扬尘遮住了视野，她只能听见剑光扫荡而过之处，尽是魍怪的凄凄惨叫。

又在下一瞬全部湮灭无声。

一团团黑色的雾，如有牵引一般地争抢着朝最中央的执剑少女而来。

它们是魍怪消亡后留下的最精纯的魔气，此刻都成为了姜烬的养料。

四周霎那寂静。

那是种接近于死地的寂寂无声，唯有耳畔的微弱呼吸声，能证明这里还有一个活人。

盏盏不禁抬起头。

她在剑里，所以只能从这个角度，看见姜烬绷紧的细白下巴。

姜烬低眸，冷淡地吐出几个字：“剑，是用来杀人的。”

声音虽淡，却又好像浸染着若有似无的杀意。

这时盏盏才发现，在姜烬周围，竟然缠绕着丝丝缕缕的诡异黑烟。

如同乌云拥吻皎月，奇诡又美丽。

墨色长发被风吹得高高扬起，半遮住了那张秀丽的脸，让盏盏有些难以分辨出她脸上的表情。

“姜烬。”她喊。

姜烬侧眼看过来。

她有几分好奇，看见了她毫不犹豫弃仙从魔的样子。

盏盏，会说些什么？

念头刚起，就听少女真诚又佩服的夸赞：“你好厉害啊！”

姜烬：“……嗯？”

盏盏眨巴着星星眼，明知道姜烬看不见，还是忍不住在剑里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你刚刚那一剑，就这样，这样，就把那些怪东西都解决了！”

她又满脸崇拜地说了一遍：“你真是太厉害了！”

姜烬沉默许久。

她思考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料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

半晌，姜烬面无表情地出声：“我刚刚，用的是魔气。”

说完后，她便屏气凝神，试图捕捉到对方流露出来的每一丝反应。

盏盏顿了下，低低叹了口气。

她看过小说，自然知道想要在镇魔渊中活下来，仙骨已断的姜烬，唯一的选择就是转修魔道。

不过她并没有注意到，刚刚姜烬利用魔气的表现，太过熟练了些。

她也同样没有听出这句话背后的试探意味。

而是有些心疼地想，姜烬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朝跌落泥潭，还要修炼从前最看不上眼的魔气。

肯定很难受。

“没关系的，”盏盏认真地说，“不论是魔气还是灵气，都是这天地间的无主之物。”

“是正是邪，端看主人的用途是何。”

“姜烬，”她说，“就算你以后修行魔道，只要你行得正，依然会成为——”

“受人敬仰的剑仙！”

姜烬缓慢地眨动了下长睫，似是因这些话有所触动。

片刻，她唇角轻勾。

却是嘲讽的弧度。

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够确定，这绝对不可能是仙门用来对付她的手段。

那群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眼睛里最揉不得沙子。

便是做戏，也不可能会说出什么修行魔道也能成为剑仙的蠢话。

而在先前她用剑的时候，感受到剑中那股熟悉的气息，确实属于守护灵。

姜烬眸中思索一闪而过。

莫非除了自己的重生，守护灵也有了奇遇？

只不过……

姜烬用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剑刃，光亮的剑身倒映出暗红色的长眸。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为何她的守护灵会这般天真。

天真得近乎愚笨。

就像……曾经的自己。

盏盏见姜烬笑了，以为自己的安慰起到了作用，也跟着傻乎乎地笑了下。

她喊：“姜烬，姜烬。”

“你不要难过，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我会帮你，成为全天下最最最厉害的仙君！”

少女抬起手慢慢抹去脸上沾染的血渍，片刻后，眉眼微弯地应道：“好。”

纤长眼睫垂下淡影，将眸中冷漠尽皆遮掩。

既然让她重生，那么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所以，她确实需要守护灵的助力。

没人会比姜家人更了解，守护灵拥有多么玄妙的作用。

只不过，和盏盏想的有些许出入——

少女面带微笑，悄无声息地将身后一只想要偷袭的魍怪困在掌心。

它甚至还来不及发出惊恐的叫声，便被生生抽出精纯魔气。

姜烬慢条斯理地拍去掌心的浮灰。

她要的，从来不是万众敬仰。

而是苍生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