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门外忽起一阵骚乱。
透过缝隙看见外面除了那帮贼寇，又来了一伙蒙面人，两股势力纠缠打斗在一起，贼寇们竟然渐落下风，被打得节节败退。
孟宛正揣测蒙面人是敌是友之际，其中一人飞身朝柴房扑来，手起刀落，听得“哐当”一声，锁链砍成了两截，惊得她赶紧跑去庄烨身后躲着。
“快走！马车就停在北方，距此处一公里外的树林子里面！”蒙面人说完话，再次投入缠斗中去。
是来救他们的？
“难道是庄旭派来的人？”孟宛看向沉思中的庄烨，犹豫道：“他们可信吗？”
“应该可信。”
庄烨捡起蒙面人丢下的剑，握在手中，牵上孟宛跨出门外，趁着两方混战，他们疾步绕出院子，朝北面跑去。
嘈杂声，打杀声，渐渐隐没在身后。
庄烨顾及到孟宛的体力不支，速度慢了下来，手仍牵得牢牢的，“他们可能是韩少钦的人。”
“韩少钦？”孟宛喘着粗气，“难道他也知道你会被掳走的事？”
庄烨“嗯”了声，隐约能看见前方藏在树林间的马车，两人紧走几步，很快近到跟前。他打起帘，把孟宛先扶进马车里，又环顾一圈四周，确认他们没追上来，自己才坐到外面，驾起马车继续朝北方驶去。
“既然他知道这事，怎么不早点来救？回去后，我定要问问他。”孟宛语气不满地说着话，突然“诶”出一声，“你冷不冷？马车里面居然有件厚氅衣，没想到韩少钦的心思还挺细腻。”
“我不冷，你穿。”
孟宛没等他说完话，已经打帘探出身来，往庄烨身上一罩，又缩进马车里，“伤都没好呢，就别再逞强了。”
厚实的暖意瞬间将庄烨包围住，他赶着夜车，忍不住在风里扬起嘴角。
“韩少钦也是穿来的？”
“我问过，看上去不像，他还是更像一直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今日是大年初一，村庄里张灯结彩，很有过年的氛围。马车沿山道飞驰驶出村庄，夜色变得浓重，庄烨逐渐意识到他们离京城的距离应当不近。
孟宛侧卧下，隔着车帘继续说：“我猜测的是，他要么有预知能力，要么就是重生了。那日他说，只要我能救下赵讫，他就把一切都告诉我。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准备试着救救赵讫，他不该死的那么……”
声音断断续续，直至彻底没了动静。
庄烨扭头朝车里看了一眼，原是睡着了，他放慢车速，口中跟着念了一遍“赵讫”的名字，眼神不觉黯淡下去。
为什么他俩之间，不管在哪个世界里，总会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
再次醒来，天已然大亮。马车仍在平缓地前进中，孟宛人睡够了，精神头都十足，她懵懵地盯着车身上面，心头猛地一跳，忙坐起来，问道：“你不会是赶了一夜的路吧？怎么不叫醒我。”
“我打听过了，再半日，就能到城郊边。”庄烨扯停马缰，停靠在路边，跳下车朝孟宛伸手道：“上来官道那帮贼寇就不敢追了，我们不必着急，先下来吃顿饭吧。”
“吃饭？你身上有钱么？”孟宛握住他手臂，跟着跳下来。
庄烨霎时被噎在原地。
孟宛看他这副模样，不由得“扑哧”一声笑弯了腰，笑罢直起身来，秀眉高高一扬，“看在你不辞辛苦连夜赶路的份上，还是姐姐来想办法，请你吃饭吧。”
“……姐姐？”
“是呀，你这张小脸长得这么嫩，叫我姐姐也不为过吧。”
孟宛觉得或许是因为同共过苦难，拉近了与庄烨的关系，感觉上不再那么疏远，甚至一看见他那幅呆愣无语的表情，便止不住地想调侃两句。
庄烨也不似从前，轻易冷脸了，只是很无奈地问：“你想的什么办法？”
“当然是——”
孟宛变宝一样，神神秘秘从怀里掏出两罐空了的药罐，眯着眼睛笑道：“青白玉制的药罐子，用它们来换顿饭钱，绰绰有余吧。”
“好。”
庄烨看着她，眼里也漾起笑意。
他们所处的地段是个闹市，旭日东升，晨光笼罩在车马粼粼，人流如织的街道上。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吆喝买卖、讨价还价声，声浪嘈杂着连成一片，好不热闹。
两人脏兮兮地穿行其中，引来不少行人侧目。
孟宛并未在意，只顾着兴奋地拉上庄烨挤在人群看看这里，再瞧瞧那里，“我都快忘了，今天还是大年初二！你看，街上净些卖年货的。”
走到吃食摊附近，香味勾的孟宛肚子咕咕直叫，不时有摊贩朝他们招手，吆喝着“来呀来呀，过来买点尝尝，不好吃不要钱的”，她按住自己瘪到凹进去的肚皮，一脸尴尬地都拒绝了，但脚步却加快了许多，更加着急地寻起当铺来。
终于在个街巷的转角处，找到家门头很小的当铺，孟宛眼前一亮，提起裙摆快步就迈了进去。
当铺的老板是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留着八字胡，满眼精光，靠坐凳子里，打他们一进门便上下打量个遍，过后没起身，态度不算热乎地问道：“两位客官想当什么？”
孟宛瞧得出来他看不上他们，定是觉得他们穷酸，手里能有什么值钱的好物件来当。
她走上前去，拿出那两个药罐，往前递了一递，故意没表现得特别迫切，“老板你仔细看看，这两个小物件能值多少钱？”
“这玉罐……”当铺老板扫一眼，慢慢直起了身子，又飞速瞥了瞥他俩，惋惜地摇头道：“可惜了，并非是什么好玉，不值钱的。”
“不可能，一定是你不识货。”孟宛眉一横，早就料到这人会坑她，叉了腰道：“这可是上好的青白玉所制，出自……出自权贵之手的物件，岂能是廉价货？你若不收，我换家就是。”
当铺老板看着孟宛作势要走，丝毫不急，幽幽道：“这条街上只我这一家当铺，姑娘怕是没地儿可换，您自便吧。”
“你——”孟宛气红了脸，“明知是贵重物件偏说是廉价货，你这是坑骗人的奸商行为！我、我要去告官，关了你家当铺！”
“京城离这儿可不近，姑娘尽管去告好了。”
庄烨听得脸色沉下来，冷声道：“开个当铺，态度就敢如此嚣张，欺人落魄，是觉得城中有靠山在？眼下我们确实需要钱，你直接开个价吧。”
“最多一两。”
“什么？才给一两钱？不当了，我们走！”
庄烨却拦下孟宛，温声劝慰道：“现在填饱肚子最重要，这两个药罐钱当是我借你的，先当了它，回去后我再把钱还你，好不好？”
孟宛实在饿的厉害，听了此话，不情不愿地把药罐递到当铺老板手中，两人还来回拉扯了几下。
这当铺老板看着瘦，力气可不小，稍一发力就将药罐夺了过去，称心如意地去柜子里拿了一两钱给孟宛。
“你这生意，做不久了。”
临走前，庄烨语气凉凉地留下这句话给那当铺老板。
吃食摊上，孟宛越想越觉得气不过，狠咬几口肉包塞得嘴里鼓鼓的，含糊嘟囔着，“太过分了，简直欺人太甚，这人呀，要是落魄了就连一个小小的当铺老板都能来踩上一脚。我回去定要好好赚钱，没有权势靠山，就得有钱才行！”
庄烨饿了几日，仍然吃得很慢，也很少，“权势靠山……我不是么？”
“你？算半个吧，你如今不也得依靠你的宰相爹行事，而且他还不看重你，想想处境也挺不容易。”孟宛见他放下筷子，怔道：“这就吃饱了？还剩这么多呢，我怎么吃得完，你快再吃点呀。”
庄烨只又喝了一口粥，摇头道：“我不喜欢吃外面的饭。”
“那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做的？”孟宛回想起私塾里他做的那盘勉强称之为菜的食物，瞬间口中的肉包都觉得不香了。
“是，自己做……才会有家的味道。”
庄烨说这句话时，神色如常得平淡，听进孟宛耳朵里，却有些心疼他，原世界里他的生活一定过得很不如意。
她斟酌了下，小心道：“以后有机会我就做给你吃，不准再拒绝我，你就当成我欠你那么一大笔钱，想讨好讨好你。”
庄烨破天荒的真没拒绝她。
不对，好像这几日里面，他对她，都没有表现出特别抗拒的意思，整个人瞧上去都柔和顺眼了许多。
孟宛奇怪地觑着他，庄烨则四顾附近的摊位，忽起身道了句“你吃着，我去去就回”，话音落，便挤进人流里，没了踪影。
再回来时，孟宛已经吃完，原地坐等他半天了。她看见庄烨手中提着大包小包，各种吃食，惊道：“你不好好吃饭，结果买这么多小吃？不会把钱都用光了吧？”
“给你路上吃。”
庄烨说到后面，开始心虚，“钱是都用光了，我想再半日就能到城郊，应该没有用钱的地方了吧……”
“你这做派也不像是穷人家的孩子啊……”
孟宛虽然无奈，但用都用了，还都是买给她的，也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了。
“穷人家的孩子？”庄烨一愣，把吃食通通放进马车里面，想了想，认真回答她，“我家境应该算是比较富裕的，在用钱上，确实没有节制过。”
孟宛本想问他，过得富裕为什么还要吃那种难以下咽的饭菜，话到嘴边，一想他刚才说过“家的味道”，想必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缺乏父母的爱吧。
她不想无意中戳到庄烨的隐私，干脆闭上嘴，安静钻进了马车。
庄烨以为她生气了，沉吟片刻，在驾起马车时，说了句，“以后我会学着节制。”
马车拐入长巷，孟宛迫不及待地掀起帘，探头往后院木门的方向看去，没想到隔着老远，真看见了何明月席地坐在外面，她眼泪一下子涌上来，忍不住高喊了声，“娘亲！”
何明月似在出神，愣愣地一动不动。
孟宛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怕她如原著中一般，精神受到刺激，人变得痴傻了。于是，她挥着手，声音更高地唤道：“娘亲！我是宛儿！你的宛儿回家了！”
声音在长巷中回荡，可何明月仍然没有回应她。
倒是把院里的赵如给叫了出来，她人一出门，便循着声找，果真看见了巷口处连连挥手的孟宛，激动地赶忙拉起地上的何明月，指着马车驶来的方向，“夫人你看！你快看呀，宛姐儿真叫你给盼回来了！”
孟宛火急火燎地下来车，红着眼，一头扎进何明月怀里，不知唤了多少声“娘亲”，才把她涣散的意识给叫回来。
看得赵如在一旁不停地擦眼抹泪。
而庄烨沉默地立在她身后，愧疚到说不出话，毕竟孟宛此次被掳走，大半是因他。
何明月神志缓过来，双手捧着孟宛的脸，泪如泉涌，嘴唇翕动，半晌都没能发出声来。看着看着，脸色又蓦地一变，往外推搡她，惊恐万分道：“宛儿快，快快躲起来去！可千万不能叫你父亲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