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一溜烟先点了串热歌榜。

舒缓的前奏一响，其他人下意识把麦克风让给刘思彤。这是她去KTV必点的第一首歌，有时会循环哼上几遍。

刘思彤先是美滋滋接过，忽然想到什么，卡了壳似地转头。

林星淮正饶有兴趣托腮聆听，因为整张脸的重量压了下去，头歪在一旁，就显得有些松懒。

好帅！虽然但是……

正主在这呢！她哪敢瞎唱啊！能让她回想起高中时候被教导主任盯着写试卷，浑身不自在，连最基础的计算都算不动。

不出意外，第一排歌词随着节奏划为深蓝色，也没人敢出声跟唱。

缥缈的钢琴伴奏声沿着两边的音响扩散，包厢再次陷入死寂。

倏地，极其漂亮的音色填满歌曲的空白，为这首歌注入灵魂——

“我跌进宇宙

撞碎思愁 掐灭因果

可否

不再拿虚影来拼凑

我的星空

从此河海成涌”

另一支麦克风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林星淮手上，他的肘关节抵在桌面，两手握住麦克风就像在立麦前唱歌。T恤胸前的图案缀着几根装饰线，时不时扫过桌子，才叫人反应过来，这会儿他还歪坐着。

独奏的钢琴时而急促，时而低缓，伴着林星淮慵懒的腔调，有种低回婉转的味道。

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聚焦，没人舍得离开，没人舍得打扰。

凌辰的脸藏在蓝紫色交替的灯光中，他挺直腰板描绘着林星淮的轮廓。

在一众沉醉的视线中，他并不算突兀，甚至可以再大胆些。

他并不是没听过林星淮唱歌，相反，年少时林星淮去KTV必然会带上他。就和现在一样，只要林星淮在的包厢，林星淮永远是中心，其他人都成了陪衬。

林星淮爱唱各种风格的歌，他也听过其他人唱的版本，但林星淮有独属于自己的腔调。

有些歌，谁都能唱好。但有些歌，早被烙上了林星淮专属标记。包厢里没人敢抢麦，没人敢和声。

渐渐地，也许是因为少年人的自尊和嫉妒，男同学就不爱叫林星淮去KTV玩了。

林星淮心里明镜，偏偏又喜欢唱歌，便时常拉着他一起去KTV。

他并没有什么爱好，对唱歌也没什么兴趣，只安静坐在一旁点歌，任由林星淮一个人从头唱到尾，他一直是林星淮最忠实的听众。

音符滑动，连成回荡入耳的节奏。林星淮的嗓音低柔着婉婉道来，有如羽毛轻扫心弦，带着他人共入星河。

声音逐渐微弱，拖完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留下单调的钢琴独奏收尾，一下、一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仿佛一个人踏进星河，有无数的繁星作伴，但依旧能感受到宇宙的空寂。

学生如梦初醒，喃喃道：“我没在做梦吧。”

“我何德何能，在KTV听林星淮唱歌。”

“这是吃了CD的效果吧，粉丝真没在吹啊。”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演唱会门票那么难抢了。”

韩奇默默举起手机，面露悔意：“我应该录下来的。”

林星淮摆手，抽出口罩重新佩戴整齐，说：“我先走了，同学们辛苦了。”

下一首歌的前奏已起，还没有人进入状态，任由伴奏溜过。

“星淮哥再唱两首吧。”韩奇扯着嗓子恳求。

“nope.”林星淮委婉地拒绝，在背景音乐中加大音量，“来日方长哈，这个项目要合作三年呢。”

“好、好。”在学生们的应和中，林星淮已经迅速拎好帽子准备走了。

他伸直双手，五指微微往外张，拦住想踏步跟上的学生：“不用送。”

大门与圆桌的距离不远不近，在纷杂的吵闹声中，两道视线再次交接在一起。

凌辰坐在位置上，神色淡淡的，像座雕塑。

背景歌曲被谁点开原唱——

「这天又下起了大雨起了雾

我又没找到方向迷了路

我又怎么好

能触碰你温度」

以往凌辰也沉默寡言，但总是站在他这边，连他起身上厕所也会立刻站起来跟着去。同学笑他们形影不离，半路捡来的弟弟，仿佛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林星淮便会笑着顶回去：“对啊，我们还睡一个被窝里，你就嫉妒我有弟弟呗。”

曾经再亲密的兄弟，暮去朝来，也抵不住时光拉起的名为“疏远”的警戒线。

自己的六年，干干净净摊在网络。

而他对凌辰，一无所知。

林星淮一声不吭，把所有想问的话吞了下去，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饭店。

一出门，他的烦闷好像被一棍子打跑了。

夜晚的风着实有些冷。

他按了按帽檐，无声叹了口气。

晚风摇动葱郁的枝干，整条人行道布满摆摊小贩，热闹非凡。

在这焦躁的夜晚，林星淮还不想回家。

就好像，循着不同光色的店铺，生活也有了点温度。

四周一片繁闹，嗖的一声，一辆汽车在旁急速滑过。

同时带来的，还有一字清冽、些许沙哑的呼唤。

“哥——”

林星淮脊背僵硬，右脚的鞋尖短了半步，双脚就此并齐一条线。

他在孤风里捋顺身姿，但还是没有回头。

背后的脚步声愈加清晰，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了他的左边，同他站在了一起。

凌辰一字一句启唇：“你怎么走那么快，去哪？”

口罩下的双唇翘起弧度，林星淮浑身舒畅。好像有股暖流从耳朵涌入肚子里，在四肢流动，游过全身，压下所有的郁结。

他抬头仔细观察了遍门面，才发现这条街有些熟悉，虽然整体面貌变化有些大，但格局大差不差。再拐两个路口，是他高中放学回家必经的一条路。

“这离一中很近，走吧，去看看。”

那时候的家还是市中心的一栋别墅，是他爸和凌雪雁结婚的时候买下来的。

六年前卖给了一对兄妹，补了领渊的小窟窿。

林星淮有积蓄后本想再加价买回来，但听房主说，那幢别墅是他们建的老家，也是有能力后才从他手里拍过来的，林星淮便就此作罢。

都是为了念想，也讲究先来后到。

留下一户小平层也不错。

拐过街角，人群逐渐密集，街铺也更加明亮。

林星淮一路藏得严实，只露出那双略微泛红的眼睛。

幸好是夜晚，大家不会太好奇。

只是凌辰的相貌也比较突出，路过的小姑娘瞥了好几眼，顺便打量着林星淮。

林星淮微微低头，就把眼睛藏进帽檐投射的阴影里。

沿街店铺的牌匾早就换了一轮又一轮，三轮车支出来的摊位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下整洁而空阔的街道。

高楼拔地而起，与八.九年前已经大有不同。

只小巷拐角的阿嬷还在卖当年那种老冷饮，广告牌支了出来，冰柜和店面藏在巷子里。

那会儿暑假打完球回家，林星淮总要在这挑上一支冰棍，或是坐下来喝碗冰绿豆汤。

舌根泛麻，嘴里有些淡。

林星淮悠悠然说道：“想吃棒冰了。”

“你等一下，我去买。”凌辰立刻接话。

五彩斑斓的LED灯横七竖八搭出店铺名，有些杂乱。小店只亮了一盏白炽灯，打亮旁边堆砌的红褐色的砖石肌理，再往后是耸入天际的写字楼。

凌辰站在这三岔口，肩线宽阔，但在夜里身影就显得有些单薄。他先是毫不犹豫地拔步往小巷走，再脚步一顿，转头凉飕飕说了句：“对你肠胃不好。”

林星淮耸肩，就轻靠着街边的枝干等，微敛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散淡。

凌辰眼神闪了闪，说服自己：“给你买小支的。”

林星淮下巴微抬，从帽檐与黑色口罩的缝隙中露出透亮的黑瞳。

肠胃是不好，但有弟弟就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歌词随便写的，后面歌词——《大雾.2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