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这厢用过早膳,虞子颂正好从外面回来。
“殿下,都安排妥当了,我方才进来时看到柳思远带着夫人和随侍的人马已到了行馆门前了。”
祁俢韫颔首:“走吧。”
又是一个淅淅沥沥的阴雨天,连着下了一个月的雨,临州到处都是雾濛濛,潮腻腻的,闷拢着人心。
柳思远和姜心言以及陈元意候在行馆门首处的廊檐下。
左右两边整整齐齐的的列着府衙的侍卫,长长的延伸到廊外去,皆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一手按在腰间的雁翎刀上,目视前方,形容肃穆。
见到祁俢韫等人出来,柳思远忙带着夫人上前行礼:“微臣柳思远携内子姜氏,参见太子殿下。”
陈元意和两旁的侍卫随着齐刷刷跪了一地。
祁俢韫抬了抬袖,令众人免礼起身。
姜心言抬头时,不经意间撞上虞卿瑶略带担忧的目光,于是跟往常一样微微一笑,似乎在说‘我没事’。
虞卿瑶看着她那温柔的笑容,心中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祁俢韫和虞卿瑶仍坐赵三的马车在前,虞子颂则和陈元意共乘一辆马车居中,柳思远和夫人同乘一车跟在他们后面。
前面执事开路,后面侍卫随护,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而去。
去往龙王庙的这段路,似乎格外的漫长。
赵三亦感受了一股非同寻常的气氛,默默赶着马车,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到了龙王山脚下,众人下车,撑着油纸伞,沿着湿漉漉的青石山阶拾级而上。
虞卿瑶第一次来时,不知真相,只觉得这里清幽雅致,仿若仙境,如今再瞧着这四周茂密葱郁的林木,一股森然之气蓦的爬上心间。
行至庙门前时,早已候着的庙中僧众迎上前来行礼,将人引进庙中。
太子殿下要来庙中上香的事情已经提前通知过了,因此龙王庙中今日没有其他香客。
一行人到了供奉着龙王龙母神像的大殿,虞卿瑶和姜心言接过僧人奉上的线香,走到灯烛旁点燃。
火光跳跃中,线香浓郁的气味飘散开来。
祁俢韫和虞子颂闻到那气味,目光一凛,疾速上前将她二人手中的线香折断,掷在地上,抬脚碾灭了。
“是迷香。”虞子颂冷声道。
那奉香的僧人见事情败露,立刻就要往殿外扑去,虞子颂闪身上前,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你这假和尚往哪儿跑!”
僧人惨叫了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单手捂住胸口,口中溢出鲜血来,蹬着腿仓皇着往后退去。
虞子颂正要上去擒人,忽闻神像背后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穿胭脂色衣衫的女子自神像后缓缓走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满庭芳的老板,苏忆惜。
苏忆惜一边走,一边拍着手笑吟吟的赞道:“虞公子真是好身手,不愧是永安侯嫡子。”
虞子颂冷笑道:“再好的身手,只怕也抵不过苏老板的蛇蝎心肠,歹毒计谋。”
苏忆惜自以为胜券在握,也不生气,仍旧笑着道:“我当你是夸我了,自古就是胜者为王败者寇,你们要是不服气,就到阎王爷那喊冤去吧。”
说罢,将右手拇指和食指圈起放在唇边,吹出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紧接着,大殿外的雨幕中不知从哪里涌出了大批持刀的海寇,里里外外乌压压的围了好几层。
只等苏忆惜一声令下就要杀进来。
已到了紧要关头了,柳思远和苏忆惜不动声色的交换了下眼神,伸手揽住姜心言的肩膀,护着她准备往神像后退去。
然而,刚刚侧过身,只挪动了一步,他忽然停了下来,眼睛渐渐睁大,慢慢往下看,一把匕首没入了他的小腹。
握在柄上的那双手,白皙柔美,腕上一只翠玉镯子因手臂颤抖而微微摇晃着,他再熟悉不过。
柳思远的神情先是难以置信,然后便是了然,他慢慢的抬起眼,看着面前目露悲伤与恨意的妻子,轻声道:“心言......你都知道了?”
姜心言定定的看着他,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殿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离他们最近的苏忆惜,苏忆惜咬着牙,提起剑,朝着姜心言狠狠地刺过去。
“贱人!你找死!”
姜心言毫无所觉,一动不动。
电光火石之间,柳思远猛的扑过去,挡在她的面前。
苏忆惜这一剑是使了狠劲儿的,又恰好没被骨头绊住,长剑从柳思远的身后穿入,从姜心言的身后穿出,接连刺透了两人。
姜心言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人。
祁俢韫飞身过来,一掌把苏忆惜打了出去。
柳思远颤抖着手抱住姜心言软倒在血泊里,痛苦的喃喃道:“心言......心言......”
虞卿瑶、虞子颂和陈元意急忙上前查看二人的伤势。
苏忆惜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自己的伤势,破口大骂道:“柳思远你他妈的疯了!她要杀你,你还要救她!”
柳思远吐出一口血,气息奄奄道:“是我对不起她,杀人偿命,她要杀我,是应该的,我没有怨言,也不怪她。”
话是对苏忆惜说的,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看着怀里的姜心言。
苏忆惜气的喊道:“疯子!疯子!柳思远你这个疯子!当初杀姜述的时候就该一起杀了她的,你偏不让,还忤逆义父,非要娶她,现在好了,死在她手上了!”
姜心言嘴角涌出血来,她看着柳思远,想到惨死的哥哥,五脏六腑仿佛都要撕裂了,眼泪终于滚滚而下,泣不成声道:“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柳思远伸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和嘴角的血,牵起一丝苦涩的笑:“是啊,到底为什么呢,我明明做下了不可饶恕的事情,却还想要跟你厮守终生,太痴心妄想了是不是?”
姜心言泪流满面,伸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哀声道:“也好,这样也好,我们一起去向哥哥赔罪......”
柳思远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嗯......”
两个人慢慢闭上了眼睛。
虞卿瑶转过身去,留下了眼泪。
苏忆惜因柳思远的死红了眼圈,朝外面的海寇怒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
众海寇举起刀喊叫着往殿内冲,虞子颂疾奔到殿门处,拿出信号弹放到空中。
陈淼正埋伏在庙门外,见到信号,立刻带领军队冲了进去。
海寇们突然被反向包围,一时乱了阵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节节败退。
苏忆惜先还咄咄逼人,此时见状便奔到后方,指挥众人稳住阵脚,重整旗鼓杀回去。
龙王庙内一时杀的昏天暗地。
与此同时,与龙王山隔江相望的另一座山头上,正立着三个人,隔着濛濛雨幕,遥遥望着龙王庙中的情形。
其中身穿赭石色云锻澜袍,眉眼细长,容颜俊美的那人正是二皇子祁衍。
站在他右边,一身宝蓝色锦袍,相貌堂堂的青年男子,就是苏忆惜的相好,秦弘。
至于左边那位一身黑衣,面皮白净,一双大眼睛溜溜转的少年,就是跟个信鸽似的一直飞来飞去传达讯息的云墨了。
秦弘眼望着对岸,淡声道:“看来这个太子殿下也不是吃素的,什么时候竟悄默声的调了兵来,提前埋伏好了,是想把咱们一网打尽吧,怪不得义父反复叮嘱我们定要留好后手,以确保万无一失。”
祁衍转头问道:“什么后手?会不会伤到虞卿瑶?”
秦弘不动声色道:“少主放心,不管发生什么事,祁俢韫和虞子颂肯定会拼了命的护着她,她不会有事的。”
祁衍道:“倘若她出了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属下明白。”
秦弘说罢,取出一支雕刻精致的玉屏笛,横在唇边,一段不同于寻常曲谱的奇异的笛声幽幽倾泻而出,直达对岸的龙王庙。
苏忆惜听了一愣,继而挥剑杀了面前的官兵,然后趁人不备,飞身往后山撤去,她可不想像柳思远那个蠢蛋一样,白白给这些人陪葬。
虞子颂看到她跑,立马就要去追,却被几个海寇冲上来围住,挡了去路,只得眼睁睁看着苏忆惜几个起跃之间身影消失在了视野中。
另一边,陈元意寻机擒住一个受伤的海寇,非常不熟练的拿刀架在那人脖子上逼问道:“通往地下密室的入口在哪里?快说!否则我立刻就杀了你!”
那海寇伸着染满鲜血的手指了指殿中的神像,断断续续道:“在、在神、神像的背后......”
说完便脑袋一歪,断了气。
陈元意倒唬了一跳,放下海寇,提着沉甸甸的刀,左躲右闪艰难的穿过正在厮杀的人群,疾奔到神像后面,扔下刀,双手到处摸索着找机关。
慌乱中也不知是碰着了哪儿,只听得咔嚓一声,神像的后背宛如一堵门似的,缓缓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