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这趟灯会,许少行甚至专门驾了个马车。
“走吧!”
等的累了的建平站到望宁旁边,手指自觉与她十指紧扣。
“我们去买兔子灯!”她似是想到一些年幼时的趣事,整个人都松快了下来。
说话间众人都上了马车。
只是车厢对于四个人来说实在狭小,建平与姜衍又是面对面坐着,逼得她不得不把目光放在姜衍身上。
这人虽也是她弟弟,可这宫里谁人不知当年胡姬怀他的手段并不光彩。
所以她心里对此人其实是也隐隐有些瞧不上的。
就算是姜衍最黏望宁那几年,她和这位弟弟也依旧是不咸不淡的。
连这样仔细的打量都未曾有过几回,如今细细看来,她竟突然发觉这人和自己亲弟弟有个六七分相像。
不只是深眼高鼻,剑眉薄唇,甚至是偶尔的神情和说话时的腔调。
就连他眼尾处不知何时出现的红色小痣,都和玉煊的一模一样。
建平微微有些惊骇,若非是心知不可能,她简直是要怀疑这人是在有意模仿。
因为猛然望向他的侧脸时,真的会出现片刻恍惚。
——觉得她弟弟姜玉煊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但奇怪的是,同时建平又能将她这两个弟弟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姜衍身上流淌着的那几分异族胡血又给他的面容里增添了几分妖冶霸道。
这是她那古板正经、一心为民的弟弟身上绝不会出现的。
还有他身上这件衣服,白色锦缎却又暗暗绣有同色团花图案,高靴、玉冠,一看就是仔细搭配过的。
而她家弟弟向来都是省事的一袭白衣。
她在心中做着评判,一时忘记遮掩,竟直勾勾地盯着帝王看。
这可是大不敬。
注意到这一切的许少行心下一沉,当下便开始挑眉耍宝。
“既是陛下赐了恩典,那今日灯会上所有的消费,陛下可是一同包圆的?”
建平的心魄被他出声唤醒,随即便意识到了不妥,于是顺势接话调笑——
“那便谢过陛下了。”
尽管二人的关系实在平淡,但也确实是姐弟,她客气了一句,姜衍便也回了一句。
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姜衍说话时的目光似乎在她和望宁十指相扣的手上停留了几秒。
“皇长姐客气了。”
几人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望宁,走,去买兔子灯!”建平先下了马车冲车帘伸手,想要拉望宁一把。
却不想第二个下马车的竟然是里马车门比较远的姜衍。
他人高大侧身伸手的动作也做得十分自然,竟直直挡在了建平与望宁中间。
“孤想吃白玉芙蓉糕了。”
许少行还在和交代寄存马车的事情,姜衍缓缓开口,好像真的起了馋瘾,“阿姐先陪孤去买……而后我们在状元桥上相会。”
好似有意似的,姜衍高大的身躯将望宁全然遮住,拦着建平的视线,他说完还与建平对视,“皇长姐想吃什么?”
如此便是不让她跟着了。
少年时姜衍便缠着望宁,不喜欢望宁跟别人玩。
撒娇耍赖掉金豆豆,那是一招玩得比一招顺手,有好几次望宁都因为他放了自己的鸽子。
她前几日还感慨物是人非,登上皇位的人竟也一口一个望宁的叫着,如今看这少年帝王“阿姐”“阿姐”的还不是叫的顺口。
跟少年时一般无二。
然而少年时她是嫡公主,姜衍只是一个寄养在贵妃名下处的不入流皇子。
她可以使着小性子闹。
如今他贵为天子,说话自然是不可违背的。
“那本宫在这里等许少行。”
建平心里莫名有一种违和感,却又一时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最后只能从善如流。
望宁是真没有注意微寒空气里的暗潮涌动,她身上还藏着两块免死金牌,一心只想着怎么躲过姜衍的视线,将这免死金牌送出去,真没有别的心思注意什么了。
望宁眉头微蹙,她刚刚假借换衣之时给卫东飞鸽传书了,不知道卫东收到没有?
如此想着心不在焉走了一段路,等她再回过神的时候,四人行就不知道何时变成了二人行。
帝都的灯会极美,除了临街每户商家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外,河边的廊亭上也会挂着各色的小巧彩灯,桥侧也被人用蜡烛装点着,桥下还时不时飘过几朵莲花灯。
小贩的叫卖声,孩童的嬉笑声,一对对有情人的温语声都在这明灭璀璨的灯火中显得愈发的温柔。
每个人的眼眸里都是笑意,只有走在望宁身侧的姜衍冷硬着一张死人脸。
像是谁欠了他几百万两银票似的?
“许少行喜欢建平。”死人脸突然开口,没头没尾的,让望宁一下子有些懵。
“许少行之前还请求孤撮合他们两个。”
望宁的眼睛微眨了一下,不明白这人怎么突然跟自己说起这件事?
正想说几句“郎才女貌”、“蛮般配的”之类的话敷衍过去。
就听死人脸冷哼一声,语调锋利,颇有几分阴阳怪气之味,“阿姐聪慧,许少行洒脱风流惯了,他随口之言更是当不得真……”
啊……这是听到许少行当时在马球场的玩笑之语了。
望宁反应过来,“臣明白,”说实话她不懂姜衍为何还要过来点拨她一下?
“许少行是太皇太后的侄儿,臣身份卑贱,自不会有所妄想。”
许家是世家大族,根基颇深,她要是真傻到露出和许家联姻的念头,大概婚书都还没见到,帝王便先让她身首异处了。
“臣绝无此心。”
她表忠心道。
十九岁少年帝王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对她的态度应该是极为满意的。
“离建平也远些。”他又说。
“啊?”这望宁是真参不透了,一句“为何”还没有问出口,就被一道脆生生的音调打断。
“公子,小姐!”
一个扎着俏皮双髻的小姑娘忽闪着眼眸拦住了他们二人的去路。
“我今日想要去表明心意,”小姑娘说着话,眼眸之中闪过一丝羞怯,“你们能摸一下我这个鸳鸯荷包,借我一点运势吗?”
这是帝都适婚青年男女之间新流传出的说法——表白前找恩爱夫妻摸鸳鸯荷包借运,又保佑两个人两情相悦。
正是古灵精怪年纪的小姑娘水眸晶亮,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们。
望宁近些时日出宫了几次,因而才对这个浪漫说法有些耳闻。
她见状心知小姑娘怕是误会了什么,正要摆手讲明,就见小姑娘挤出金鱼嘴对着她眨眼撒娇——
“姐姐,美人姐姐,你就帮帮我嘛~”
她可是在这灯会上逛了好几圈挑到这么一对养眼般配的,那能那么容易就放弃?
小姑娘看着二人同色同花纹的衣物,伸手就已经牵上了望宁的衣袖,“你们两位那么般配,有你们两位的祝福,我一定会成功的……”
她话还没说完,望宁就感觉自己的右手被人紧紧握住。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与人十指紧扣覆在了那绣得精致的鸳鸯荷包上。
望宁微瞪圆了眼睛看着罪魁祸首,他竟然会搭理这种事情?
“啊!谢谢!”小姑娘高兴的很,眉眼都有一股子雀跃,“那我祝哥哥姐姐百年好合!”说着便轻快地转身往人群中跑去了。
而姜衍全程把头扭到另外一边,只留给望宁一个看不出情绪的背影,半晌,她听见男人轻啧一声,“烦!”
原来是觉得人家小女生叽叽喳喳的太烦了。
“你要不要去猜灯谜?”
末了,姜衍的声音又闷闷传来,语调里确实藏着一股子烦闷。
他登基后在帝都推出“夜市”试点,同时推行各种配套买卖法令、巡逻制度,使帝都商市得以彻夜不眠。
两年前通济运河南北段修好之后,南北商人来往愈发便利,姜衍便借此将“夜市”推行到了汴州。
如今通济运河已然完全修成,大昭境内,运河沿岸十六城也就全部有了热闹的夜市。
每年国库的收入也因此起码能翻上三番。
姜衍高兴,因而特意在启程视察运河之前推了一道恩令:命各地夜市举办灯会一月,此一月各地商户税收减半。
帝都的夜市开始的最早,这次的灯会也办的最为繁华。
望宁看着街上人头攒动,游人如织的人潮,只感觉手被人抓得愈发的紧。
自刚刚摸荷包起,她的手就没有被放开过,一直被十指紧扣着。
难不成是忘了?
望宁的手指动了动刚想提醒他,就听九五至尊冷嘲热讽,“怎么?阿姐想趁着人多,与孤走散,让孤请太后来寻吗?”
望宁不再动作。
“公子?”任由组织猜灯谜的摊贩目光快速在他们二人的穿着和贴合的手掌处停留。
“咱们这荷包里面一共五个灯谜,你要是都猜对了,这摊子上最漂亮的兔子灯就归您了!”
这是一对有情人!做了十几年生意的老板心下有了判断,当即介绍起了自己摊位上最贵、最让人当冤大头的兔子灯。
摊位上别的花灯都是十文钱一个灯谜猜对就拿走,猜错就再拿十文钱重新来过。
只有这个兔子灯,要先拿一钱银子买一个荷包,将荷包里的五个灯谜全都猜对才能拿走。
偏生这兔子灯小巧玲珑,深得小姑娘们的青睐,才让他从一个个心甘情愿的情哥哥那儿赚得一笔又一笔。
望宁被这摊贩看冤大头一样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舒服,“要不咱们就十文钱猜一个这个吧。”
她指了一下一个小小的鲤鱼花灯,她觉得这个也不错。
谁料姜衍不知为何,对那兔子灯执着的很,当即就掏了银子,一副当定冤大头的模样。
前三个灯谜都是往年出烂了的题目,姜衍没花多大力气就答了出来。
而第四道题目则出自《数学九章》,是一道“米谷粒分”题,这种题目想要一眼看出答案,属实有些困难。
手边又没有纸笔,姜衍就直接随手捡了个石子,坐在路边石头上刻画。
正襟危坐,专心致志,拿着尖锐石子的指尖都用力到泛红。
有这么喜欢?望宁心中不解,这都是十二三岁小姑娘喜欢的东西了。
她打量了那兔子灯一眼,实在不明白他对姜衍的吸引力在哪里?
只怕这人在广阳殿批奏折都没有如此认真过。
“二十八石!”
半晌,姜衍起身将手中的石子轻轻抛起,又接回手里,抬眼时还专门看了那兔子灯一眼。
似乎是已经胸有成竹,手到擒来了。
“哎呦,小郎君厉害!”店老板适时地捧着他,“我还没见过谁能一下子就把我的兔子灯赢走呢!”
说着还做势把灯取了下来。
心里却丝毫不慌,前四道都只算开胃小菜,这最后一道才是真正的难关所在。
第五个灯谜只有短短十一个字——夫妻分房不分家,打一地名。
谜面很短,又没有别的提示。
“大同?”即使是大昭之主一时心里面也没了头绪。
店老板笑着摇头,又要把那兔子灯挂上去。
“是我大昭的领土吗?”见状,姜衍竟有些急了,“临安?”
他边说着边又要从荷包里拿出一钱银子,看样子是不死心,还要再来一轮。
原本默不作声的望宁连忙伸手去拦。
“桐庐。”她说。
这题目出的刁钻,桐庐现在朝廷官定的名讳叫富春,只有当地人还叫着桐庐。
也不怪姜衍一时反应不过来。
若非她从小一起跟母亲生活在那里,她也未必能够答出。
“老板?”未被面纱遮住的眼睛微微弯着,“可否正确?”
“正确正确。”
老板输得心服口服,除非是走南闯北的商人,在他们这北边能够说出南边一个县城的名字,还是曾用名,其见识着实非凡。
老板笑着将兔子灯递给望宁,“小娘子的眼界学识,着实令我钦佩!”
望宁接过微微点头致谢,然后转手将这精致可爱的灯递到了姜衍面前,“给你。”她说。
“给我?”
姜衍声音上扬,重复了一遍,似是不敢相信。
望宁更是莫名其妙,“你不是想要啊?”
不然干嘛一次又一次的要掏钱猜灯谜当冤大头?
冤大头的脸色变了几遍,最后勾唇笑了,他接过兔子灯乖乖提着,拖长声音,“那便谢谢阿姐了——”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马车,直奔望宁而来。
“让一让快让一让,马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