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满浓厚味道的绿色液体里面,不成形的小怪物正游来游去。
尘时努力地伸展着自己的触手,抚摸着玻璃瓶的边界,他像是被什么强烈吸引到了一般,将眼睛贴到玻璃上,小心翼翼地往外看。
怪物形态的他视线有点模糊,在那段漫长的实验岁月里,他在经历了很久的无声无色的时间后,才产生了听觉和视觉。
那大概是他刚刚拥有视觉的时候,他想弄清楚旁边和他一样是怪物的同类长什么样,于是装作不经意般偷看他。
这个同类一点也不活跃,每次他们见面了,尘时说了很多话,发出很多声波,这个同类只会懒懒地回应一两句。
视线中是一层雾蒙蒙的灰,透过无孔不入的绿色粘液和厚重的玻璃材质,尘时勉强看清楚了面前的东西。
离得他最近的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正自然地漂浮在保存液中,他认出了那是属于人类的手,他闲来无事的时候观察过那些进出的实验人员。
那只手比普通人类的手要小上一圈,似乎更像是人类幼崽的手,对方轻轻动了动指尖,手腕微偏,在腕骨处露出了一颗红色的小痣来。
都是怪物,尘时的同类似乎是人类的形态。
他觉得十分地新奇,想抬眼往上望,谁知道还没有动作,忽然听到了极高的声波叫喊。
那声音来得十分忽然,带着点冰冰冷冷的意味,好听却充满恶趣味。
原本就偷窥着别人,感到心虚的尘时被这声喊叫吓得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地往后面倒去。
他直接被这恼人的声波吓得摔了个人仰马翻,他把自己贴在了玻璃瓶的底部,过了两秒后才默默支楞起来。
等到心情平复一些之后,他才慢慢反应过来那个忽然吓他一大跳的声音是谁发出来的。
他有点不可置信地望向隔壁的同类,隔着厚厚的绿色粘液,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那模糊的轮廓动了动,然后变得安静下来,沉默寡言得让尘时几乎觉得刚才听到的那声喊叫是错觉。
他发送声波质问他,因为是自己偷看在先,声音小小的,没有什么底气:“你为什么忽然大叫?”
回应他的是一个短促的笑音,很好听,像是隔壁低温实验室内偶尔会传来的踩雪声。
让人听了根本生不起气了。
过了好几秒,似乎是已经嘲笑够了他,他那恶趣味的同类不紧不慢地同他说道:“嗓子疼。”
尘时:“。”
谁、谁会信啊?
梦做到这里的时候,尘时就惊醒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随后缓缓睁开。
他环顾四周,还是上校的那间简约宽阔的房间,不远处的铁架桌上摆好了机械管家送来的早餐,看起来热乎乎的。
尘时跑去洗漱好,又乖乖把桌上的包子吃了,这才抽出一点时间来回忆那个模糊不清的梦。
他想了想,这个梦对他来说,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他记住了自己那个同类的特征,他的腕骨处有一颗细小的朱砂痣。
他有预感,这个同类对他来说十分地重要。
或许他也跟人类的存亡息息相关。
尘时来到走廊取下备用的通讯器,准备拨打电话给上将,看看对方是不是已经考虑清楚了。
刚取了通讯器,就弹出了一个短讯,是沉檀发过来的,叫他尽快赶到研究所,看语气似乎情况很紧急。
于是尘时熟练地乘坐飞行器到达了研究所。
经过昨天的惨痛教训,实验室派了重兵驻守,冰天雪地里,尘时裹紧了自己鹅黄色的羽绒服,他抬眼,看见守在门口的Alpha士兵们穿着款式统一的黑色军大衣。
在云厦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一看他这一抹浅黄实在是有些格格不入。
迎着众多士兵的目光,尘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当他目光扫过去的时候,众多驻守的士兵像是触电了一般迅速移开目光,站姿都端正了不少。
给他领路的也是一名身材高大的Alpha士兵,尘时连他肩膀的高度都没有,他微仰着头,隔着几步的距离朝他望去。
对方穿着低温防护服,只露出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姣好的眉间骨架衬得眸色幽深。
与那双带着点冷绿的眸子对视了两秒,尘时总觉得这人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没有多想,很快抛掷脑后,在陌生的Alpha士兵面前套上了低温防护服。
他个头小,长得也漂亮,宽大的防护服套在他身上的时候,更加衬得他娇小的一只。
那张漂亮的脸蛋在云厦休养了那么久后变得粉白粉白,唇色不染而温红,看着像是精致的娃娃。
那双冷绿的眸子盯着他,像是某种盯上了猎物的野性十足的动物。
尘时几乎一瞬间就察觉了对方的侵略性,他打了个寒颤,紧绷着跟在对方身后。
往常尘时要是遇到了Alpha士兵,对方都会主动同他搭话聊天,这是第一次出现一路上都沉默无言的情况。
整个研究所再次变成井然有序的样子,领路的士兵和他一前一后走过长廊时,偶尔会有拿着数据的检测员匆匆路过。
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似乎不再是地下一层的检测室,很明显路线和前几次都不一样。
尘时莫名感觉有几分害怕领路的Alpha,所以他跟在他身后走得极慢,几乎是下意识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所以等对方回头用一双像狼一样锋利幽邃眼睛望过来的时候,尘时已经缀在了几米开外。
某一刻,尘时觉得对方是想做些什么的,比如开口问他为什么离他那么远,又比如更加强硬一点,走到自己身边把自己拽过去。
但是最终,这个不太爱说话的高大Alpha什么也没干,只是极轻,极不明显地皱了一下眉。
尘时却因为他的神情吓得眼睫乱颤,这种压迫感十足的感觉对他来说太熟悉了,初见于獒时于獒就是这样。
他有点乖又有点怂地加快了步伐,乖乖巧巧地走到了看起来脾气就不太好的Alpha士兵面前。
感觉到氛围的僵持,尘时开口说了两人之间的第一句话:“我们准备要去哪里?”
领路的沉默寡言的Alpha回应道:“十八层,□□室。”
尘时听了对方的话,总觉得这低沉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又实在是记不起来。
他对沉檀虽然害怕,却有种绝对的信任感,所以也没有细究自己到底要去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长廊的白光太过晃眼,到达十八层后,一个检测员与尘时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莫名觉得有些心慌。
在不远处,数据监测室的门半开着,他能清楚地听见里面传来的探讨声。
鬼使神差的,尘时停了下来,他听到了一声十分刺耳的低鸣,似乎是监测室内有什么机器在响。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像是一根尖锐且淬满毒药的长针搅进他的耳朵里。
“稳住探测器的信号!”尘时听到有一道女声在喊,话音里带着一些隐秘的欣喜和期望,“迅速接受信息流!”
这道声音很熟悉,好像是那个以凶狠著称的Alpha女科学家。
不骂人之后她的声音缓和了很多,尘时听着总是不自觉想起自己消失了很多年的二姐。
看情况似乎是漂浮在第三星系的探测器检测到了什么不错的信号。
还想再仔细听上一些对话,走到他面前的Alpha攸忽转过身来,干脆利落地捂住了他的耳朵,动作放得很轻,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了。
宽大而又骨节感十足的手扒拉在耳朵上,带着点军队Alpha特有的糙意,尘时被弄得一个激灵。
他似乎哪里都是又嫩又软,连带着耳垂肉都不例外,粗糙的手指微微挤压着软嫩的耳垂,陌生Alpha喉结动了动,凑近他被捂住的耳朵,低声道:“探测器声很难听。”
隔着一层薄薄的防护口罩,尘时几乎感觉到对方吻住了自己的耳骨。
为了继续听研究人员的对话,他将捂住自己耳朵的手扒拉了下来,礼貌地小声道谢:“谢谢你,不过我没关系。”
他继续在机器的鸣叫中听着研究人员的对话。
沉稳的男声传来:“报告,捕捉到了第三星系研究所的信息流!”
检测员匆匆忙忙在长廊穿梭,走廊的灯雪亮得几乎有些刺眼,无数透明的玻璃窗内,各式各样的异种样本蜷缩着。
走廊的信息流因为绝对的低温结成了冰霜,看着摇摇欲坠。
难听又刺耳的机械哀鸣声像是某种宿命般的讯号。
在这刺激又杂乱的环境内,尘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跳得飞快,一声两声,连带着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助手急切的声音传了过来,刮破了所有的遭乱,像是冥冥之中走向某种命定的结局,他听见对方清晰无比道:“信息流的发送时间为一百年前!”
这段信息流在宇宙间漂浮百年,终于在今天被第二星系的人类给捕捉住。
可是没有人真正清楚,这带来的是转机还是噩耗。
那个瞬间,某种说不清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尘时压垮,像是感应到什么一样,他下意识抬眼朝着面前的陌生Alpha看去。
视线交错之间,他发现感觉到焦虑和难受的不止他一个。
对方眉眼微微耸拉着,那是一个极不明显的感到不适的神情。
靠着某种微妙的预感,尘时终于认出了眼前的人。
在众多研究人员兴奋的交流声中,尘时轻声开口:“戈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