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银做了一晚上被黑丝扼喉的梦，他梦见自己被绑在病床上，齐耀穿着黑雨衣，手里黑丝缠绕，一步一步向他走来，墙上的纪蓝还在看他......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把躺地上的雾吓得大叫：“你干什么！”

纪银喘匀了气，环顾四周，这里是南城的小房子，他的临时居所。

“你磁卡放好了没有？”雾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问。

“嗯。”

他在......算了，他也记不清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把磁卡放进花盆，手套被玻璃花划破的痕迹就是证明。

雾狐疑地看他，说：“你昨晚可是被人扔下车的，就扔在路边，不是我刚好回家，你估计就被偷走了。”

他怎么回来的，纪银是一点印象没有，他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仇家？昨晚我被人下药了。”

“啊，那个啊，侍应生给你的吗？”

“对。”

“不是仇人，那个是辅助你适应的药水，可能调酒师新上任，比例没把控好，副作用一下就上来了。”

纪银很无语，怎么就能这么背。

“你昨晚回挺晚的，除了放磁卡，没做什么吧？”

纪银想起那断断续续的齐耀大头照，表情跟吃了屎一样。

“不会吧......”虽然是个很惋惜的意思，雾却用很兴奋的语调说出来，“你干坏事了？”

“什么叫坏事？”

“肾上腺素狂飙的地方你说什么坏事？你要是个正常男人，走进去那一刻就起反应了吧，黑皮第一次去那里，直接在吧台和几个壮汉大战三百回合，现在网上还能找到视频！”

“这还是辅助人适应的药水，直接改名叫春药算了。”

雾哈哈大笑，说：“你真幽默。”

她坐到床上伸着自己的纯白机械手臂说：“我想在上面雕花，但钱还没凑够，你能不能借我点？就当是我昨晚把你拖上楼的人情，足足八楼！”

“你手怎么没的？”

“不知道，”雾低下头看自己脚尖，但她捏紧的床沿暴露出她的不适，“我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没有手臂了，他给我一笔钱，让我适配了机械手臂。”

“他是谁？”

雾抬头，有点迷茫，说：“给我钱的人，还给我神经阻断片，我睡一觉，然后就有钱了。”

纪银顿住了，他想到一种非常不好的可能，他肠胃开始痉挛，胸膛震颤，问：“那你现在和他还有联系吗？”

“没有，我逃走了，做了太多噩梦，很真实的噩梦。”

纪银压抑了一整晚的胆汁终于在这一刻倾泄而出，他吐了个昏天黑地。

暮色降临，纪银蜷缩在床上的身体终于开始活动，这具石化的身躯在一个下午经历了海啸一般的波涛汹涌，他忽然厌恶这个世界，厌恶人类，真是恶心透了。

他裹上风衣下楼，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把有八千劳的交易卡卡进雾的门把手，然后打算找个地方进食。

便利店暂不考虑，今晚再吃那破透明物他宁愿原地死亡。

纪银戴上墨镜，网络页面比六年前精美不少，他翻了些帖子，打算先到一家小餐厅吃点东西，然后再去黑市看看有没有人能解决他身上的轻甲。

他去到餐厅，环岛似的单人座坐满了人，他们都是附近的上班族，一副吃完饭立马就回去干活的气质。

灰色智能机器人发出合成音，“先生，女士，请进。”

纪银看向自己周围，空无一人，这两句话都是对自己说的，他忍无可忍对这个傻逼机器人竖了个中指。

虽然现在的人类对AI限制很大，但能不能别放这种智障出来迎客，真让人想一拳打爆核心板。

纪银走进店内，更加心如死灰，每个人面前摆的盘子里装的不是其他，就是便利店的透明物，只不过颜色和形状都更加精致，他们面前都有一个小孔，小孔会投出影像让透明物看起来像一道菜，挪动盘子影像也会随之移动，给人一种装的很好的感觉。

那个灰色机器人又走过来说：“餐厅采取最新全息投影，具有追踪功能，吃饭不掉帧，食欲噌噌噌，营养物是高端复合配方，满足人体所需的大部分营养，口味真实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菜品繁多，是您的不二选择。”

菜单均价在六十劳左右，纪银合上菜单，想干爆这个世界。

“想吃什么？”

纪银回头，简淬一身驼色风衣，镜片永远光洁，他微笑，又是那个一模样的弧度。

“出来逛逛。”纪银回答。

“那一起吃饭怎么样？我的搭档爽约了。”

其实不用加上理由纪银也会答应，他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进入实验室。

纪银坐上副驾，安全带十字形交叉在他身上，车内饰是金属加皮革，挡风玻璃下是蟒蛇纹，主灯光为冷白，特别纯粹明艳的白，和简淬的外表很相符，某种高科技感的极简主义。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看你点赞了一家餐厅，想碰碰运气。”

手滑了。纪银心想。

车辆在公路飞驰，雨水汇集在车窗形成一道道流线，像是钝刀划拉着路人的身躯，路灯连成一串光珠向后溜走，车内隔音极佳，窗外的一切像默剧一样播放。

“我记得六年前主城的食物还没那么短缺，营养物只是少数，怎么发展成满大街都吃这些了？”

简淬设定自动驾驶，他们行驶上环装高架桥，蓝紫色主城和晚霞融为一片，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问：“营养物不好吗？现在味道和口感已经非常贴近真实了，人类没有那么多精力培养土地，岩石风化是个很长的过程，从生物中提取营养要简单的多。”

生物提取......他在城外也吃沙蟹，非常坚硬，能吃的部分很少，万不得已时他会把沙蟹砸成几瓣放嘴里吸，划得满嘴都是带血的小口子。

但简淬说的生物恐怕不是沙蟹，而是不知道哪一批资源船落地时从主舰带下来的蟑螂，大量繁殖，然后搅碎了做成食物。

“可人类发展离不开土地，沙蟹提取效率低，蟑螂也不能凭空繁殖，这么下去人类只会饿死。”

“当然有土地，齐耀的母亲齐翡，她的生物实验室里正在用土地培养作物，今天的晚餐就是由她提供的。”

简淬一边说一边观察纪银，发现他没有敌意，只是在思考。

纪银记得小时候主城的食物大部分来源于主舰资源船供给，他问：“是不是主舰给的资源越来越少了？”

“变少很正常，人类在C33逐渐稳定，你可以看做一个幼儿能自理了，母亲自然会减少母乳，进而分给其他兄弟姐妹。”

纪银感觉到简淬并不是像他外表那么冰冷，但有些东西，至少在纪银看来他更宁愿用消极的态度去看，比如C33被主舰放弃了。

这是个极度可怕的可能，但也只是个毫无根据的猜测，毕竟C33作为矿产星球存在，被舍弃的概率应该不大。

两人来到餐厅，头顶是火球一样的橙黄，光束如水柱倾泄，海浪一样在地上流淌曲变，地板是墨黑色，亮面的，能看清自己的脸。

他们坐到三面包围的软椅上，简淬把工作卡放到桌角，四周灯带亮起，明亮却不刺眼，他们没有点菜，但很快菜品就通过传送带送达，上面摆着蒸南瓜、炸土豆、不知道是什么煎肉，一条金色的鱼，一锅红色的汤还有一盆水果。

机械臂把它们摆上桌，简淬说道：“监测系统显示你去了河滨和失重酒吧，好玩吗？”

“还行吧，怎么都比监狱好，尽管失重酒吧令人作呕。”

“是不是遇到抓你回来的人了？”

纪银眼皮一压，有点不爽，简淬摊手说：“没人跟着你，那天猎杀系统的人开派对，当然监测系统也不是时刻紧锁你，只是在一些特殊位置会给我们发警告。”

他可是特级危险的通缉犯，去人多的地方被警告很正常。

“那天晚上我正准备睡觉，忽然弹出的红色警报框关都关不掉，显示你正在靠近保护人物......”

“然后就有针刺我后颈。”纪银打断，有些生气。

“呃，轻甲是猎杀系统设置的，可能是新功能，在这之前我并不知道会这样。”

新功能，当初在城外抓他的时候都没这功能，他可真是为抓捕通缉犯的手段搞出了不少新建设。

纪银用筷子戳穿一块南瓜，想起齐耀嘲笑他的假名，恶狠狠地把软南瓜嚼碎了咽进肚子。

简淬试探道：“你当晚特地去找齐耀？”

“我去消遣。”纪银又开始吃鱼，嫩嫩的，香香的，把刺理得很干净。

“你们当时靠得很近，有人目击你掐他的脖子。”

话说到这，纪银明白了，简淬是来确认他对齐耀是否还有杀心，毕竟齐耀是LEAD科技集团大股东的独子，他家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容忍一个对齐耀有威胁且极度不稳定的通缉犯生活在主城。

没猜错的话周围这两桌都是集团的人，但凡他说出一句不利的话就可能走不出这餐厅。

纪银什么都没解释，默默吃完鱼，一个完美的鱼骨留在盘中。

没关系，我咎由自取。纪银舒出一口气

“我没想杀他，我被下药了，可能是种致幻剂，都是误会。”个屁。

纪银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句话。

站在一群人的对立面是纪银的普遍立场，今天也不例外。

他正准备开口，简淬打断他，说：“C33人口经过百年变化从最初的一亿降低到现在的两千万，这两千万主城仍然难以负荷，所以正在往东边的黑色山脉扩建，生长合金矿一船又一船运过去，船是合金做的，楼也会用合金盖，你前往失重酒吧的交通工具是合金，猎杀小队出任务也是合金，现在合金研究所正在试用一种编码让它变得柔软，或许机械和材料全被辐射腐蚀殆尽后合金会成为C33的唯一材料，如果全主城合金化而没有能量液维持运转，人类人口可能会以五倍的次方锐减。”

“我看过你的军校档案，你曾经那么有理想，现在有机会让你重新拾起它，不要放弃。”

纪银抱臂靠在椅子上，问：“你觉得合金化是件好事？”

“这是一种趋势，如果有选择，这肯定是下策。”

“如果当初纪蓝没有把合金带进人类生活，那还能找到其他生存模式吗？”这是纪银一直以来的疑问。

“如果当初没有纪蓝把c33定义为矿产星球，c33已经被主舰放弃了。你学过历史应该知道，一亿人口降落在这里，只能说明主舰最初把这里定义为宜居星球，是在人类大量下放后才发现这个星球风暴频繁，这属于主舰判断失误，毕竟风暴没有在太空研究和人员考察的时候爆发，所幸风暴没有完全毁灭人类，又出现了纪蓝这样的人，我们才能一直生存到现在。”

纪银又想起地下实验室最后的那几天，他一直以来的梦魇，他说：“如果我说合金会毁灭人类呢。”

“你当初就是宣扬这个被判定为反动分子吧？你有证据吗？”

纪银没有证据，这个结论也是他猜测的，他只是不相信纪蓝那样的疯子真的会在毁灭人类和拯救人类中选择后者。

“我了解纪蓝，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疯......”

“嘘。”简淬食指抵住嘴唇，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纪银发现周围的人在观察他。

即使现在对纪蓝的盲目崇拜已经在逐渐缩减，但并不代表他能肆无忌惮地近乎污蔑地去评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