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将在三天后启程，纪银被带去匹配战甲，他站在一个圆台上接受扫描，数据被录入，图伊林告诉他明天早上来这里领战甲核心，领完就去训练场加急训练。

他们从总部出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在太阳光即将消失、主城灯光还未全盛时最能看清那个淡蓝色保护罩，就像是倒扣的碗，在陌生星球的残酷生态下构造出一个不完全变态型乌托邦。

“你要不要申请员工住宿？就在二号环街，离集团很近。”图伊林指着一个方向。

纪银都不确定自己能待多久，而且集团附近监控发达，他不想活在别人的监视下，他拒绝了图伊林的好意。

“好吧，那明天见。”图伊林朝他挥手，不到一米七的小个子很快隐入人群。

之后几天自己是没自由行动的机会了，他打算现在就回研究所打听打听当初磁卡的事。鉴于自己惹恼了瓷鬼实验室的人，他不得不用机械易容改变自己的样貌。

但问题就在于他买不起机械易容，他混进一家店里，用起最初被驱逐出城那段艰难时期学来的偷摸手艺，他把东西顺出店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不像以前，五次能有三次被打得鼻青脸肿，他估计自己难杀和战斗力都是那时候练出来的。

后来那些店家们打不过他了，一见到他就闭店，一扇扇铁门在他面前砸得哐当响，他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彻底脱离人类社会，转而和瓷鬼打交道。

民用机械易容都比较像玩具，纪银又回店里顺出来一本机械脸谱书，找了个垃圾堆捡材料，徒手修了个更智能的出来。

每次遇到这样的机械修理问题他都会感叹自己怎么会这么有天赋，书看起来简单易懂就算了，他的手也那么熟练，仿佛是天生就能吃这口饭。

纪银把机械易容扣到脸上，金属面贴合面部，几声听起来像是故障电流的声音之后容貌开始显现，他找了块碎镜子，这张脸比修改之前看着真实多了，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差通行证了，他离开研究所就没了通行权限，得问问茄子有没有空出来接他。

他正跟茄子发简讯呢，一个穿着统一LEAD集团制服的人就把一个塑料袋扔到垃圾堆，恰好落到纪银旁边。

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份没吃完的盒饭，长方形的盒子，金灿灿的炒饭，看来齐翡实验室的泥土并不算少，起码能满足集团以及周围居民的正常食物供应，越靠近集团就越有可能过上正常生活。

吃饭的人有强迫症，把盒饭吃得很整齐，像一条笔直的分割线。

巧了吗不是，正好没吃饭呢。

纪银把盒饭捡起来，把自己的外设墨镜腿掰下来当筷子，坐在垃圾堆边，看着人来人往的集团员工，从盒饭的另一头开始扒饭。

主城流浪汉并不少见，但LEAD集团附近就比较少见了。

这样的行为没多久就引来了治安者，他指着纪银要他滚远点，纪银默默亮出了自己的猎杀者身份，这就跟保安见到特种兵似的，保安看他脸和信息页面对不上，但信息页面又实实在在绑定在这个人身上，露出了不理解，但接受的表情离开了。

纪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起码证明自己的新脸十分逼真。而保安心里想的是营销号说的果然是对的，这颗星球的辐射真的会影响脑子，具体就体现在经常出主城的猎杀者身上。

【行，你要到研究所了告诉我，我正好加班可以出来接你。】茄子回了简讯。

纪银吃完饭站起来拍拍灰，嘴巴一抹上了公共交通。

那个盒饭被彻底遗忘在垃圾堆里，遗容十分端正整洁，盒子里左右被吃空，中间是一条一厘米的饭墙，莫名其妙让人觉得两个人都吃得礼貌且有分寸感。

纪银告诉茄子他回实验室拿东西，拿完就走，不必给他申请进入流程，茄子记挂着纪银的救命之恩和那杀破瓷鬼的英姿，就算他是实验室里头号罪人茄子也乐意和他交个朋友。

茄子在实验室门口的冷风中揣手等待，时不时跟看门的唠个嗑，纪银远远的看见他就跟看到纪录片里北京胡同口的大爷一样。

茄子见他来了一路小跑过去，走近一看吓一跳，那身形分明是纪银，脸却是别人的。

“人家整容往美了整，你这是把自己往车轱辘下的泥巴整啊。”

“机械易容。”纪银简洁回答，“你不是说瓷鬼实验室的宣称见我一次打我一次吗？”

茄子耸耸肩说：“就算他们一起来也打不过，这宣称就像放响屁，连臭味都没有。”

纪银失笑，跟着茄子从一个小门猫进去。这次他们没走中转站，纪银才知道原来每个实验室都有救生通道，并且所有实验室都相连。

茄子一张方圆脸，眉毛短，眼睛也短，一张平淡无奇、留白甚多的脸上那两条紫嘴唇就更加引人瞩目。

“你嘴越来越紫了。”

“我知道，合金心脏已经准备好了，但实验室一直离不开人，什么时候给我放假我就什么时候换心脏。”

“让他们给你做机械的吧。”

“合金的好啊，没有损耗永不故障还比机械高级，合金心脏说出去都比机械心脏有面儿。”

合金崇拜。

纪蓝为主城带来了两种改变生活模式的东西，一是合金，二是蓝毒，同时也带来了两种崇拜，一是救世主崇拜，二是合金崇拜。崇拜的前者如岩浆野火般疯狂又不可抵挡地吞噬一切所经之物，后者则是野火散播时在人们心中留下的火种。

纪银想要推翻这根深蒂固的一切。

合金会吞噬人类这个结论是猜的，但并不是凭空猜想。

纪银还有自己最初被纪蓝带回实验室的记忆，那时候他还没有眼球，一双双柔软的手牵住他，一层层欢语犹如浪花接连涌进纪银耳蜗，声音在蜗体内旋转，最终变为电信号让人头皮发麻，纪银从未听见过如此奇怪的声音，他什么也听不懂，他害怕地抽离，回身撞开好几个小身躯摸到墙角蹲下。

纪蓝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用柔和的声音将他推向孩童堆。孩子们再次拉住他的手，教他转圈、歌唱，那天他学会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词——妈妈，他的哥哥姐姐们对纪蓝的称呼。

他学会的第二个词叫残疾，他们都是残疾儿童，缺胳膊少腿的有，先天性疾病的有，脑子有问题的也不乏。他自己也是残疾，不过不是哑巴，是瞎子。

第三个词叫合金，他的哥哥姐姐都得到了合金治疗变得像是正常人，自己某天也会得到一对合金眼球结束残疾生涯。

他在哥哥姐姐们的话语中慢慢学习语言，某天地动山摇，天空中的声音如雷贯耳，实验室内樯倾楫摧，无数玻璃器皿在地上砸成碎片，哥哥姐姐们尖叫、哭喊，一道道声音犹如利箭要戳穿天空，也像救命的稻草飘在空中，可惜纪银那时候快四岁，却还不会说话，也听不懂、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听不清，他没能抓住那些稻草。

后来纪银时常想，那时候要是自己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会不会后来找证据要容易得多。

那天之后他的哥哥姐姐们都消失了，纪银被玻璃扎了满身，从地上爬起来找纪蓝，纪蓝看着一片狼藉，手中笔记本重重落地，然后纪银就被掐死了。

以纪蓝的视角来看纪银的确是死了，她坐在纪银停止起伏的身体旁边掩面痛哭，泪光闪烁之下纪银胸膛又开始起伏，他慢慢从地上坐起来，浑身是血，他脖颈黑紫的淤血未散，脸颊紫红尚存，但伤口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他不哭也不闹，像是个人偶。

如果纪银有眼睛，他就能看见纪蓝那句咒语一般毒辣的话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来的，她痛苦至极却又悲天悯人，她的眼白因为激动缺氧血管破裂，她用血红一片的眼睛看到了人类的未来，在时间与命运的交织点用冷静到几乎疯狂的语气豪赌，她说：

“纪银，你这个怪物。”

.

“咳！”

纪银心脏重重漏了一拍，发出一声惊天剧咳。

他之前的记忆一直停留在他被纪蓝卡脖子，所有的噩梦都是在那时候惊醒，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忆起自己从晕厥中醒来后的事情。

纪蓝管他叫怪物？简淬也这么说？为什么？难道因为他不死？可他真的不死吗？为什么不死？

这些问题围成一个圈环绕着纪银脑袋跳舞，茄子嗦了一口保温杯，拉开椅子蹲下身看躲在办公桌下的纪银，说：

“路过的人已经走了，都是我们实验室的人，你倒也不必如此惊弓之鸟，你这脸一带谁认得出你啊。”

茄子不能理解纪银，杀瓷鬼那英姿飒爽和眼前这个淋雨小鸟差别也太大了，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纪银估计有点病，但问题不大。

茄子一屁股坐上椅子，滑着轮离开，心想这年头谁没点病啊。

纪银拿好东西，浑身冷汗已经把他浸透了，他被这么一回忆差点忘了自己来干什么的。

眼看茄子再次投入工作，纪银也不好打扰他，要不直接问简淬？就说自己代码数据要改，或者约他吃顿感谢饭。不行，他没钱，简淬那五千还没还上呢。话说他在实验室干活不给他发工资？要不用发工资的理由去打听打听？

纪银正想着，忽然在拐角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黑皮！

他冲过去揪住黑皮的后领把人抡进清洁隔间。

扫把、拖把毛掸子哐哐掉一地，纪银把人按墙上差点提起来，问：“雾说你跑路，你就跑这躲着？”

黑皮差点以为是来杀人灭口的，仔细一看那眼睛才知道是纪银，

“卧槽，咱俩又没仇你这么粗鲁干啥！”黑皮由于被揪脸皮和得知那些关于纪银传言是真的，此刻有点犯怵。

纪银喘着粗气，看起来很生气，他说：“你来这躲着，因为这有人罩你，是那个磁卡的金主？”

“什么罩不罩？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来躲躲顺便搞点情报。”黑皮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但在纪银灼热的眼睛仿佛能烧穿那层薄博的纸，探照出事情的端倪。

“出入卡哪来的？”

“人脉。”

“你要是有给你找到研究所工作的人脉你还能待那破船上！”

“你你你，实在是欺人太甚，你看不起我还看不起我的船，研究所工作虽好，但我也有追求我理想工作的权力，我......”

“啪。”

一巴掌打断了黑皮的慷慨之言。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纪银，纪银反手又是一巴掌。

这把黑皮火气打上来了，他好歹也是河滨区域小头子，铁骨铮铮老爷们儿！河滨多少人见了他都得叫声黑哥，他能让这个小白脸熊住了？他额头血管暴起，眼神流出杀气，铁拳挥出还没碰到纪银就被纪银一拳捣胃。

不开玩笑，他感觉到自己的胃已经挤开肺叶和心脏，直冲嗓子眼而去，他喉咙深处呕出堆叠的食管和一块嫩滑红润的肉，和纪银短暂打个招呼后又被重力一拽而归。

黑皮跪在地上双目昏花，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把胃吐出来了。

纪银踩到黑皮身上，说：“你没想到这次单子会惹这么大祸，你是唯一和金主有通信的人，事发之后首先找的就是背后金主，想明白自己是在为谁做事，谁又能在这件事里把你保下，你要他保护你，不然你就揭发他同归于尽对吗？”

黑皮浑身发软，内脏还没归位似的咕咕搅动。

真正让纪银生气的点来了：“他保你，你告诉雾快跑，你河滨的兄弟也跑了，但我没从你那里没收到任何消息，怎么？你和金主商量着把我当成替罪羊，多好的计划啊，反正船是我自己上的，磁卡也是我做的，就连那群瓷鬼都他妈是我杀完的，这件事定义成危险分子报复社会简直是天衣无缝是吧。”

黑皮痛苦摇头，断断续续问：“瓷...鬼你...杀的？”

纪银从暴怒中缓出一口气，反应过来黑皮可能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就不会把他当替罪羊了。

“我杀的。”

黑皮眼睛一闭，心想自己当初把单退了都好都不该招惹上这么个疯子。

“你猜的...大致是对的，但，替罪羊，我哪知道，金主...怕我被抓了，乱说话，给个消息说，说可以来这里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给的信息？脑机还是实物？”

黑皮现在一被看就心慌，他说：“我最多最多就知道给我信息的是一串信息流，直接进我脑子告诉我的。”

“信息流？是AI？”

“不是，是思想盒，人死了之后思想被放进盒子里，他不是金主，应该只是金主的赛博走狗。”

纪银那双堪称黑洞的眼睛看他，轻轻点头说：“我知道了。”

申签路漫漫，也不知道八个收藏是来自读者还是同行，呜呜，签不上也没关系，我会把它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