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闹剧就此拉开帷幕。
顾瑾寒站起身来,毫无留恋地与谢淮序一同离开了皇宫。
不出所料,次日之后,皇帝昏庸无能、玩物丧志的消息就像野火般在京都彻底蔓延开来。街头巷尾,人们交头接耳,脸上满是无奈与失望。茶馆里,说书先生绘声绘色地讲述着皇帝为了一只蛐蛐大动干戈的荒唐事,引得众人纷纷摇头叹息。甚至民间还传言,朝堂之所以如此混乱,是因皇上没了右丞大人的教导,被后宫娘娘给教养坏了。一时间,恳请顾瑾寒回归朝堂的呼声愈发高涨,街头张贴着呼吁顾瑾寒出山的联名信,百姓们自发地聚集在丞相府旧址前,期盼着他能再次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相应地,丞相贤良,为天下万民冒死抗旨的美名更是在乡野朝堂间传颂。顾瑾寒的画像被人绘制出来,张贴在各地的店铺、民居之中,百姓们对他的赞誉不绝于耳。人言可畏的滋味,也该让那些妄图操控朝堂的人尝尝了。被顾瑾寒借皇帝摆了一道,如今刘家和太后那边正焦头烂额地收拾小皇帝留下的烂摊子。正好让师兄这边的动静不那么引人注目,一切都在按照顾瑾寒的计划悄然推进。
顾瑾寒安心在家调养身体。任凭外面闹翻了天,他也做到了不闻不问。同僚们数次登门,恳请他重掌朝政,可他每次都只是苦笑一声,无奈道:“于律法不合。”那笑容里藏着深深的无奈与疲惫,仿佛在诉说着朝堂的黑暗与自己的无力。后来还是谢淮序受不了这些人的频繁打扰,大手一挥,将将军府的门一关,谢绝访客。那关门的声响震耳欲聋,仿佛在向世人宣告,顾瑾寒需要一片宁静。
这日,顾瑾寒在书房中作画,偷得浮生半日闲。书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在书桌上,形成一片片金色的光斑。他手持画笔,在洁白的宣纸前沉思良久。整幅画里仅有一个身影,身着玄衣制式,宽肩窄腰。画中人背持银枪,寥寥几笔便将其舞枪时的洒脱与不羁勾勒而出。那身姿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纸而出,枪尖闪烁着寒芒,似能听到枪风呼啸。谢淮序少年郎的形象跃然纸上。他持枪的手臂肌肉紧绷,充满力量,仿佛正准备奋力一挥。双脚稳稳扎地,似生根一般坚定。眼神中透着无畏与果敢,嘴角微微上扬,似带着一抹自信的微笑。许久未曾作画,顾瑾寒怕手生特意来书房沾染些笔墨。闭着眼睛,本想画春日的花、朦胧的山麓、洒落的暖阳,兜兜转转还是画了那个少年郎。
玄色墨发,张扬肆意的笑,就这样闯入了画卷之中。那发梢似乎还随着无形的风微微飘动,给人一种灵动之感。这张画顾瑾寒可不敢让谢淮序瞧见,不然这小子的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顾瑾寒画完欣赏了一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随后便小心翼翼地将画藏了起来。想到谢淮序那亮晶晶的眼睛,顾瑾寒的嘴角就忍不住轻轻上扬,心中满是甜蜜。
谢淮序从窗边探出脑袋,像个调皮的孩子般喊道:“顾瑾寒!顾瑾寒!”
“嗯?”顾瑾寒头也不抬地应道,手中的画笔仍在轻轻勾勒着画卷的边缘。
“你那个好师兄给你传消息了。”谢淮序手里拿着一封密信,在顾瑾寒面前晃来晃去,那模样像极了在炫耀新玩具的孩童。
顾瑾寒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小苏取信时被谢淮序给抢走了。不过顾瑾寒并不着急,他清楚谢淮序未经自己允许是不会打开信件的,故而放心地从谢淮序手中接过信件,顺便教训道:“不许欺负人家小苏。”
谢淮序撇撇嘴,不高兴地说:“你和那师兄有啥话这么好说的!天天传来传去的!烦不烦啊!” 那语气里满是醋意,像个被冷落的孩子。
顾瑾寒知晓这小狼崽又在乱吃飞醋,熟练地放缓声音哄道:“近来京中不太平,我与师兄每日不过商讨政务罢了。过了这阵子就好了。对了,前几日皇上那边动静闹得有点大,估计太后那边正严防死守地盯着将军府,你近日安分些......算了,他们动不了你,你随心就好。”
白皙细腻的侧脸对着谢淮序,看着软软的,似乎很好摸,谢淮序这般想着,也就这样做了,直接上手捏了捏顾瑾寒的脸,“这种事有啥好担心的。大婚第一天我就发现将军府有人在监视,早就让人处理了。老子的府邸还没人敢监视呢!放心,那些杂碎我给拖走了。”语气甚是得意。头微微探向顾瑾寒,活像一只讨赏的小狼崽。
顾瑾寒愣了片刻,没想到谢淮序这么早就摆平了。也是!谢淮序在他面前总是撒泼打滚、逗弄撒娇,倒是让他忘了谢淮序是那个年少驰骋疆场的万军之帅!头被人轻轻揉了揉,谢淮序这才反应过来,这便是奖励,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老子的媳妇天下第一好!”
顾瑾寒拆开信件,不出所料,事情已有了眉目。宋闻顺着王谦的线索一路摸索,找到了一些旧人。昔日曾在顾云姗身边照顾的老嬷嬷,还有接生的稳婆被国师安排在京城郊外的一处庄子里,里里外外围了许多人,即便宋闻是刑部尚书,也无法悄无声息地将那些老人带走。
既然线人已经找到,那由谁来揭开此事?他和师兄都不合适,很容易会被顾云姗反咬一口,以积怨已久来推脱,信服力便会大打折扣。那么揭开真相的人必定要中立不党,让众人信服。宋闻信中提到了两三个清流党派的人。顾瑾寒却早已有了打算。
大理寺寺卿——葛明。先帝的姐姐长公主的驸马爷的兄长的儿子,刚正不阿,在朝堂颇有建树,治下有力,有一定的话语权。最为重要的是他与长公主沾亲带故,经他出手,必定绕不开公主府。公主入局,此事便能尘埃落定,届时自己和师兄只需作壁上观。
顾瑾寒起身,一手撩起袖摆,将信件放到了还未燃尽的烛火上,转瞬化为灰烬。顾瑾寒心中思索着宋闻传来的消息。王野藏起来的那批人,无论如何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如何不打草惊蛇地握在手中,这是个极大的难题。
京中能动用的人,都需要调令,如此行事太过引人注目,不妥。当下最大的问题便是人手,顾瑾寒一介儒官,到此时还真有些悔恨当初未曾培养自己的暗卫,以至于现在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
宋闻同样在思量,不过他倒是提出了一个人——谢淮序谢淮序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他手下的夏军能力出众,不受管辖,有他的亲信,此事便能轻而易举地办妥。
但顾瑾寒从未想过让谢淮序卷入此事。这些繁杂的问题,如同一团乱麻缠住顾瑾寒,令他眉头紧锁,纠结不已,也理不出个头绪。
顾瑾寒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不停地摆弄着手中的白玉杯子。顾瑾寒明白谢淮序对他有着强烈的信任,甚至相信即便让他去做此事,即便他心存疑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办。然而,顾瑾寒不行,他不愿让谢淮序稀里糊涂地成为他手中的棋子。
或者说,在他未曾预料之时,自己对谢淮序渐渐有了别样的情感。那么棋子便不再是棋子,而是具象化的谢淮序了。他不清楚自己对谢淮序的这份感情是否是喜欢,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心中那阵慌乱。经诗律文未曾教过他,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故而顾瑾寒面对谢淮序,真如懦夫一般在逃避。 “谢淮序......”
谢淮序手里提着两壶酒,听闻顾瑾寒嗜酒,兴致勃勃地跑去韩影家里特意偷了几壶酒,梨花白,香甜清冽,想来顾瑾寒定会喜欢这般口味。
“铛铛”酒壶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顾瑾寒眼前突然横进了两壶酒,猝不及防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微微受惊地后退,却撞上了一个健硕结实的胸膛。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夫人,如此迫不及待吗?”
他的顾瑾寒在灯下看书,身着白衣,如墨的青丝被发簪简单束起,垂下的发丝还带着水汽,整个人没了往日的凌厉,更多的是温和。
“你吓我一跳!” 顾瑾寒微微仰头,露出漂亮修长的颈部,那突出的喉结像一枚清甜的果实。他眼底映着烛光,烫得谢淮序心口一热,有些招架不住。
“想什么呢?这页你看了许久都不见翻页?一天到晚的,你总有各种各样的事操心,也不见你对我这般上心!”越说越气,干脆抢过他手头的书一扔,还嫌不解气,朝着那本书龇了龇牙。
顾瑾寒好笑地转过身,面对着他,点了点他的脑袋,语气无奈又纵容:“闲来无事,随便看看。怎就招惹到谢大公子了?” 谢淮序哼哼几声,甩了甩手里的酒壶,笑着不与顾瑾寒计较:“喝酒吗?”
月上中庭,似薄纱笼罩。顾瑾寒稀里糊涂就应下了谢淮序的某些话。等回过神来,谢淮序已经将他带到了屋外,手里的酒推到他怀里,然后伸手环住他的腰,没等他惊呼出声,人就被谢淮序抱在怀里跃上了屋檐。
“不许嫌弃!今夜就在这里喝酒!”谢淮序咧嘴笑道。顾瑾寒有些无奈,这屋檐瓦片倾斜,他实在不敢坐下,总觉得随时会滑下去。
难得见顾瑾寒小心翼翼的模样,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放手,谢淮序觉得顾瑾寒甚是有趣,放肆地大声嘲笑了一番,居然还显摆似的走来走去。好在顾瑾寒那幽怨的目光中,他忍住笑意搂住顾瑾寒的腰,带着他寻了个干净的位置坐下。
被那强壮有力的胳膊环住,顾瑾寒动了动坐得笔直的身子,放松地半靠在谢淮序身上。真是的!似乎自己一碰到谢淮序,就会下意识地放松自己,会莫名地依赖谢淮序。
多年来顾瑾寒手握权柄,却极少能真正放下警惕,里里外外盯着丞相这个宛如摄政王的位子的人众多,人人都想争抢,他得时刻提防那些觊觎者,他就像上了一条永无止境的帆船,被潮流裹挟着不断向前,还要谨防自己不被卷入深不可测的幽海。
谢淮序的出现就像给他提供了随时可以停靠的港湾,那是只属于他的码头。谢淮序炽热的爱意毫不掩饰,顾瑾寒总感觉那双发亮的眼睛每次对视都在诉说着爱意。
“我小时候天天上瓦翻墙,这个观景的地方我可太熟悉了。临风轩可是整个将军府最高的,也是最接近月亮的。小时候,被我爹打了,我就喜欢爬上这里,他就打不到我了!” 顾瑾寒顺着谢淮序的目光一同眺望,星光满天,苍穹之下皆置身于星河之中。他嘴角的笑意漾起,偏过头看着谢淮序,心脏微微酥麻,一时之间分不清是这星幕迷人,还是眼前人的璀璨沉入心底。“你小时候顽皮的事迹可是传遍了整个京都,我都听了不止三次。怪不得第一次见你时,小小一个,又胖又黑。” 顾瑾寒打趣道。
谢淮序挂不住脸,一想到自己小时候赖在干干净净的顾瑾寒身边哼哧哼哧地跑腿,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服气地回道:“那像你一样,不用猜都知道你定然每天不是念书就是写字,活得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先生似的。”
顾瑾寒瞪他:“你有本事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不敢。”
“那可真是难为谢大少爷了,要与我这个七老八十的夫子成婚!哼~”
谢淮序不敢再调侃他媳妇了,那张嘴能把他念叨死,有时候连媳妇话里的意思都听不懂。
谢淮序摆手示意休战,转了个话题道:“这可是韩叔珍藏许久的梨花白,每年才一小坛,我好不容易偷到的,你尝尝。” 顾瑾寒无语地扯了扯嘴角,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谢淮序人见人打不受待见了。
“你就不怕韩尚书到时拿着棍子追着你打。”不开玩笑,顾瑾寒有次找韩尚书有事,亲眼瞧见他扛着木棍追着韩影打,最后还是顾瑾寒拉住他才结束了这场父子混战。
谢淮序满不在乎地说:“那你会帮我求情吗?”
“你且等着瞧。”顾瑾寒仰头喝下了谢淮序倒来的一小杯酒,浑身肆意。清甜的味道带着浅淡的花香,唇齿间充斥着梨花的清香,顾瑾寒舒服地眯了眯眼睛,感叹道:“好酒!”
谢淮序自己则直接就着小盅畅快地喝了一大口,期间还不忘和顾瑾寒的小杯子碰了碰。趁着顾瑾寒闭着眼睛享受,谢淮序快准狠地俯身在他合起的眼睛上落下一个轻吻。待顾瑾寒惊讶地睁开眼帘,他仍未停下,像只小狗一样,鼻尖一点点地蹭着顾瑾寒的脸,最后没忍住用舌头舔他的鼻子、嘴巴、下巴,一边舔一边说:“夫人,你好香啊。”
真是属狗的,又亲又舔!顾瑾寒在心里疯狂吐槽。
“你喝醉了”
“没有!老子千杯不醉!只是看着你,太喜欢了!顾瑾寒,怎么办,好喜欢你,看到你就忍不住想些乱七八糟的。”
顾瑾寒一双耳朵通红,装作若无其事地偏开头继续喝酒。这一瞬顾瑾寒突然不再纠结自己是否喜欢谢淮序了,没意思极了。他知道自己想要和谢淮序成为彼此的唯一。
凭什么会喜欢上谢淮序呢?顾瑾寒心想,凭他一颗真心只为自己,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