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洵再次见到姜桉时，女子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裙，薄雾般通透的白纱制成大袖，布料上的银丝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头上簪了一支月白海棠步摇，墨黑的秀发上部挽成发髻，下步用发带绕起垂落腰间。这一瞬间，纪洵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或许姜桉本应该过着这样的生活。

他轻咳一声将思绪收进心底，佯装催促道：“来的这样慢，过了时间我可不会等你。”

姜桉把心思放在一会的晚宴上，生怕纪洵反悔不去余府，赶紧快步跟上。

古天看呆在原地的白岑一动不动，凑过去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他毫不吝啬地夸奖：“那个，你今天挺好看的。”

白岑回过神，含糊地说了声谢谢，脑海里依旧是刚才的画面。

是她的直觉有错吗？方才纪洵看向姜桉的眼底不仅有些许惊艳，似乎还有情。

姜桉与纪洵同乘一辆马车，一路上氛围显然有些尴尬，她与纪洵无话可聊，姜桉索性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好在二人很快就到了余府。

余府是大夏朝权势最大的两大世家之一，从入府的迎接招待开始就尽显奢华之风。姜桉规矩地跟在纪洵身后，纪洵和一些朝中臣子打照面寒暄的时候，她就在旁听着，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显然大家对纪洵身边这位突然多出的女子产生好奇心，纪洵也耐着心地向来人介绍姜桉是他的义妹。

见纪洵出现在视线里，余家家主余光含着笑意向他走来，二人拱手作揖。

“纪洵哥哥，这是谁啊?怎么从未见过。”

姜桉这才注意到余家主旁边跟着一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子，想来就是余家的千金小姐余笙，女孩身上的是浅粉色翠烟衫，着的饰品都为金银材质，面若凝脂，用美丽来修饰她却也不为过。只是，在姜桉听来，余笙的语气隐隐约约有几分不屑，恐怕是来者不善。

“这是我的义妹。”纪洵笑着介绍。

“民女江安，见过右丞相。”

余笙在姜桉身上打量的眼神却也不收敛，姜桉分明注意到余笙偷偷拉了一下余光的衣袍。

看来，纪洵带她来的目的是给他挡桃花啊。

不过她才没兴致参与纪洵那些莺莺燕燕的争斗，好不容易有机会来了余府，说什么都要打听到点有用的东西回去。

余光走后姜桉也不再老实跟着纪洵，纪洵有自己的事情，她也一样，刚才不知道是谁躲在余笙右后方不远处偷听呢。

鱼儿，要上钩了。

余府的后院布局精巧，亭台楼阁，廊亭水榭，花前月下，确乎为宴会赏景的好地方。听说余光专门为此花了大价钱定做假山，打造小桥流水景致。姜桉走上木桥四处张望，奇怪，刚才她明明看见那个听墙角的走到这，怎的不见了。

却听见后面有人叫住她，绕到她身前。“姜桉，是你吗？我是林深，你还记得吗？”

男子激动地抓起她的手，“林哥哥啊，小时候带你抓泥鳅那个。”

姜桉抽出自己的手臂，后退一步，语气疏远：“我并不识你，公子恐怕是认错人了。”

见状，林深狐疑：“你不是姜桉吗？姜黄的姜，桉树的桉。”

方才姜桉刚进门时他便注意到了，女子眉眼间与小时候的姜桉如出一辙，本以为是眼花，姜家被诛九族，姜桉当年才十岁，已经过了十二年又怎么可能还活着。可纪洵在给余光介绍的时候，他亲耳听见女子自言其名。

光阴逝去，熟悉的名字再度被提起，一切似乎又是那么陌生，他却不可能再做逃兵。十二年前留给他的遗憾有太多，既然老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林深就会尽全力保护好姜桉，不让她再受伤害。

姜桉只好讪讪一笑，“公子你确乎是认错了，我是江安，江河安宁的江安。”

林深本想再说什么却无从开口，表情未见起伏，“不好意思姑娘。”

他离开时的每一步似乎都格外沉重，微风泛起，吹下几片落叶，映衬得林深的背影愈发落寞孤寂。

在十岁的姜桉记忆中，的确有叫林深的一个人。是姜家隔壁林府中的公子，街坊邻居都知道林家有个公子读书不错，唯一一个缺点就是爱逃课，自己逃课就罢了，还爱带着邻居家的姑娘一起逃课。

幼时姜桉实在不算爱学习，她听闻女子都是不用读书的，但是爹娘却日日要求她学习，非说她是个药理奇才，只要她肯下功夫将来会比祖辈都要优秀。孩子终归骨子里带有叛逆色彩，听说林家公子经常逃课，她拿着自己最喜欢的风筝送给邻居家年长自己两岁的哥哥，稚嫩的童声充满了天真：“哥哥送给你，下次你出去玩的时候偷偷带上小桉呗。”年幼的姜桉和林深在街坊也算出了名。

这些年中，姜桉没有特地关注过旧人，只是在两年前科举放榜之日，师傅拿着拓本进屋，她看见当年的状元是余家大公子-余度，榜眼是林深，探花是纪洵。这才知道他入仕做官，也发自内心的为旧友高兴。

可是，昔日的姜桉和林深是好友，现在的卷柏与林深却不是，现在不是相认的时候。

“你在看什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纪洵走到了姜桉身边，冷不丁来了句。“事情办完了，是时候离开了。”

纪洵没等她往门口走去，姜桉拉起裙摆急忙追上去，果然好看的衣服多少是有些不方便。

在马车上纪洵伸手递给了姜桉一个白色瓷瓶，问她：“这里面的药丸分解成分要多久？”

“义兄这算是找对人了。”这可是她最拿手的领域，这点自信姜桉还是有的。“明日我就给你送去。”

纪洵颔首，像是想到了什么又问她:“今日你可查到了什么有关姜家的消息？”

姜桉对上纪洵的视线，还没等她开口又听见纪洵接着说：“怎么？用谐音出现人前都不伪装，胆子不小啊，敢自爆身份。”

“主君，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

姜桉满不在乎，她唇角勾起，笑得肆意张狂，“反正我胆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没有人能帮她，姜家只剩下她一个人。只有用自己做诱饵，幕后之人才会出现。

“姜桉，我没有名字吗？”这些天，纪洵觉得自己对主君这个称呼非常不满意，扎耳极了。明明也相识十余年之久，又好像要比陌生人还要生分，宁愿叫他义兄也不愿意叫他一声纪洵。

两年前他因为科举考取探花获得了入仕的机会，能够接近皇宫，接近朝廷。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姜桉就找到他，请求纪洵带他一起，他没同意。

复仇这一路有多苦多累纪洵心里清楚，姜桉走了很长的路，剩下的他能帮她走完，姜桉尚可回头，可他没有选择。

姜桉只记得那晚纪洵发了很大的火，要她离开给她自由，让她不用觉得对不起谁。她从没被纪洵这样凶过，在姜桉的认知里自己走上的也是不归路，早就没有退缩的理由。她很委屈：“纪洵，你是不是有病。这么多年我是为了什么你不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走。”

他们的赌约就是那时定下的，他安排姜桉入千机堂，如约姜桉需得完成三百项任务。如果能成功，就留下来一起剑指皇宫，如果不能做到就必须离开。

姜桉应下，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叫过纪洵，如果见面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像其他人一样唤他一句主君。纪洵知道，姜桉心里对他有怨。他也后知后觉，自己真的做错了，谁都没有资格剥夺她选择的权利。

只是没想到，姜桉真的如期完成了约定。

“对不起，当年确实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姜桉一怔，没想到纪洵居然会给她道歉主动服软。恰巧马车稳稳停靠，姜桉走神没坐稳向旁倒去，眼看就要撞上木头。纪洵长臂一拉，反倒落入他的怀抱。

姜桉耳旁抚过温热的触感，她的心砰砰狂跳，让她想起了前些天夜里的那个拥抱。

姜桉有些局促，只得落荒而逃。她飞快跳下马车，离开前却又深吸一口气重新拉开马车的帘子，朝里头边摆手边喊：“纪洵,今夜好梦！明天见。”

只留下一角衣裙的背影，纪洵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耳根烧得滚烫。

一旁的白岑神色一黯，古天却是目瞪口呆，一脸的不可置信。怪不得在司府中药那日主君说什么都要回老宅呢，原来是有解毒高手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