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阴阳怪气地对峙着,扶织猜到他定是没好事了。
不多时,一个小妖颤颤巍巍打开门,探出脑袋,见扶宣表情缓和,说是有事,把人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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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山冰雪皑皑,连绵起伏的雪山间灌下一条赤色长河,流向远方;头顶盘旋过几只鹰鵚。
天边悬挂一轮红日,正是日暮时分,乌金西坠,残霞衬得落下来的雪花都透着光泽。
这景象在十三府的地带极为罕见,扶织没忍住驻足了一会。
这时山下响起一阵骚乱,震得山头的都掉下几块冻石,风雪乱飞;扶织掐了个诀跃下,躲到峰下一处隐蔽的山洞间偷偷查看。
小妖们乱作一团,领头的不知去了哪,一时群龙无首,扶织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又来一个”。
说不定正是离开的好机会。
那边打得地动山摇,扶织在山洞中寻找着,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出去的线索。
这里离交界山极近,只是妖山的守卫非常严苛,出入的山口都由数百道铁链紧紧锁着。
越过妖山口,再往南走数百里,就是十三府乃至人族的地界;但她现在身体尚未痊愈,佩剑也不在身边,想出去只怕有点难。
糟了!
她一起来就发现佩剑不在身边,定是扶宣那臭狐狸趁人之危,把她的佩剑拿了。
无奈偷偷回去拿佩剑,扶织回到刚才那处,一下就找着了。
房内很空,除了几样必须的家具,什么也没有摆放。
看来这狐狸的作风还挺节约。
门外忽然传来几只妖怪的交谈声,仔细一听,还有扶宣的声音。
一墙之隔,扶织都能想象出他那轻佻孟浪的表情,左顾右盼,无奈躲到床底下。
视野骤然缩小。
扶宣开门进来,驻足寻找一会转身离开,他前脚出门,扶织后脚跟上。
以防万一,她动用不多的灵力掐了个隐身诀回到刚才的山洞。
这招太损耗灵力,扶织咬咬牙,现出身形踩上地面。
地面不知何时变软了,她又蹬一脚,似乎还会动。
怎么回事?
洞内顿时响起一道杀猪般的嚎叫。
下一刻扶织死死捂住他,那人是个少年,惊恐着手脚并用,挣扎得像只大虾。
直到他用眼神示意会闭嘴之后,扶织才勉强放开他。
少年大喘着气:“你…………你干嘛呀?”
扶织仍未放下戒备之心,但看这少年额间没有属于妖的印记,也没闻到妖气,放下些戒备:“你也是…………人?”
乍一听有点像在骂人,但少年却欣喜若狂抓住扶织的手,确定了彼此是同类之后,少年很爽快道:“我叫姜十九。”
“……”她现在在十三府内肯定人人喊打,叹口气:“你叫我扶姑娘就好。”
姜十九没多想,接着表示自己是被一群大妖抓来的。
看样子就是个普通的乡下少年。
扶织心中又惊又气,从前只知道扶宣不要脸,没想到这些年竟变得这样凶残,连和他无冤无仇的人都不放过。
等她出去东山再起,势必要找他好好算一笔账。
斟酌几番,扶织直视着他:
“我可以带你出去。”
少年一听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扶织补充:“但是,你得先帮我引开门口的那群小妖。”
姜十九也是个胆子大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二人慢慢挪到洞口边,一人一边扒在洞壁打探情况。
外面更加喧闹动乱,一群奇形怪状的小妖跑着叫着,扶织没心思管它们在怕什么,鼓励道:“去吧。”
姜十九一鼓作气。
下一刻,一群忙着逃命的小妖就看见一个少年从洞里冲了出来。
鸡飞狗跳。
与此同时,扶织也从山洞后方钻了出去,此处有一条小径,她召剑探了探路,下方是一个很湍急的瀑布。
再过去,是两座大峡谷,两岸覆雪,底下的大江全被寒冰封住。
雾凇沆砀,白露横江。
时序寒冬,前方只剩下茫茫清白;虽然看不真切,但扶织还是辨认出,再往西走是巫族的地界。
巫族比十三府太平多了。
扶织找回探路的剑,这时姜十九也气喘吁吁地回来了:“找到路了吗?”
“走。”
二人顺着剑气的方向一路飞奔,来到瀑布上方。
眼前的景象让人倒吸一口凉气。
雪,天地间只剩下雪。
扶织还好,硬挺着也能撑到出去,可姜十九是凡人之躯,他愣了片刻,变得跃跃欲试。
不管了,出去要紧。
扶织先将佩剑踩在脚下,紧接着以灵力灌入一旁的孤舟,示意姜十九上去,自己则在后面推他。
“你会…………你会修剑?”姜十九惊讶不已,“这么说,你是十三府的人?”
扶织现在已经不想承认,随口搪塞道:“略学过几年,刚好够用而已。”
姜十九还要再问,扶织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少年在半空中爆发出一声尖叫。
紧接着她踏剑跃下,流风回雪间,二人跃下寒气森森的瀑布。
冷风就着细雪裹住二人。
姜十九冷得发抖,哆哆嗦嗦唇色发白,扶织一掌灵力打入他的体内,并不是给他传输灵力,只是让他不会冻死在这。
经历完暴风雪的洗礼,二人眼前明灭闪烁,最终降落在冰面上。
扶织感到体内的灵力有些不足,她被关了三年,中间不曾停下过修炼,但那夜何熄使出的短刃上涂了毒液,也是她的独门宝物。
虽然不会致死,但对灵力大打折扣。
更何况,她体内一半的灵力都用来滋养那把剑,出了妖山,她定要找个地方好好静养一段时日。
扶织想着,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已经缓过劲来的姜十九已经站起了身。
冰面霎时崩裂开若干条紫电般的缝痕。
姜十九的手才碰到扶织的衣袖,扶织下意识扫出一剑,掀起带着冰粒的剑气扑向姜十九。
少年倒退数步下一刻,直直弹飞出去!
“你不是说只学过几招吗?”
姜十九的表情惊愕交加,扶织还不好判定此人是妖,看他的举动可疑,未答。姜十九连连认错:“别误会,我不是要杀你!”
“我只是试试这剑还灵不灵,你急什么?”扶织指尖弹出剑光,纵身跃起,冰面无声裂开,姜十九退无可退,却突然被一个人接住了。
“跑得倒快。”一身黑衣的男人出现在雪原里,一手捏住姜十九的后颈,后者动弹不得。
浓云般的寒雾散去,扶织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你…………”
扶宣睥睨二人,姜十九被他拎着,半死不活,连连求饶。狐狸末了对她淡笑:“下次可以走前山。”
“……………”
一点也不好笑!
扶宣继续去收拾姜十九。
“别,别别。”
姜十九果真是见人说人话,“我回去就是,回去就是。”扶宣手中力道不减,他忙使出一口气:“杀了我…………对你也没好处,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弄清楚桑巫树的事吗?”
妖山的小动荡正是因为桑巫树一事,好在很快就平息了。
夜晚的妖山繁星如水。
扶织从来没有越狱失败的经历,非常郁闷。
窗外又下起雪,她忽然想到和扶宣初见的时候。
得有一百年了吧。
窗外的雪停下,飘向百年前。
扶织的母亲是外洲女子,柔婉娴静,和面部线条硬朗的九宁人相融,很好地中和了两边的优点。
等到扶织十六七岁,老府主便为她定了一门婚事。
可外人都说,下一任的九宁家主是她。
家主是不外嫁的。
老府主与夫人举案齐眉十几年,夫人生下扶织后不久病故,老府主也没续弦纳妾,亲自教养扶织。
长到十几岁,老府主先是破例为她修建居所,又常常派她出府办事。
这些举动旁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老府主膝下没有其他儿女,俨然已将扶织作为了储君培养;纵观大荒十三府,女家主并不多,能坐上家主之位的,必定都是天资拔萃从小培养,实力卓绝。
那次她刚从山下捉妖回来,累得倒头就睡,外面很吵,扶织和衣躺下又被吵醒,出门查看,来到院里,树下站着个中年男人,是老府主身边的老仆从,扶织认得他,点头示意:“赵伯。”
赵伯先是寒暄一番,弯弯绕绕说了半天,最后说老府主有事找她,末了语气带点谄媚:“小姐这些日子累着了,家主吩咐厨房炖了好些补品,就等着您回来。”
她了然颔首。
九宁府主殿修在主山头,近年扩建翻新许多,暮色笼下,整座主殿流光溢彩,彩云缭绕。
阶下人头攒动。
扶织骑着鹤赶到,越往里走,周围弟子叔伯看她的眼神愈加奇怪,起初她以为自己身上残存了妖气,担了好几次衣袖。
走进殿中,四下打量一番,乌泱泱的人,终于看见自家老爹在和人说话。
走过去,恰好老府主这时也转了头,扶织快步上前:“父亲。”
老府主招呼过身旁的一个人,“这便是了。”那人扶织没见过,是个少年,衣着华贵;先前见过太多,扶织下意识以为又是前来提亲的,正思索着如何拒绝,那人作揖道:“妹妹。”
声音清越,目光灼灼。
这人就是扶宣。
…………
扶织这才注意到他穿着九宁府的家袍,再看他眉似远山,鼻峰细挺,五官精致,细细看去,和老府主有几分相似,刚要发问,老府主终于出声:“这是你兄长。”
身后喧天的热闹声不知何时停下了,满堂人静得出奇。
三方僵持间,人群中匆匆跑上一名仆妇,凑到扶织耳旁,末了,扶织吐出一句:“哦,原来是外面生的。”
这话不大中听,老府主脸色一变,扶织也立马察觉过来这话有些过,她不是存心要自家老爹难堪,沉默片刻,语气稍缓:“什么时候的事?”
仆妇告诉她,这个所谓的兄长在她出生前就有了。
扶织的表情更不自然。
老府主拉过扶宣,见扶织往后退退,满脸冷淡,打圆场说:“你兄长性子温和,你日后下山捉妖时也有个伴,一个人总归不安全。”
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现在才想起来关心。
扶织走开,这时人群再次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