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之后，扶织简直要烦死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人。

之后关系渐缓，二人偶尔会有一些还算温情的时光，但随着他狐狸身份被挑破，粉饰的太平被化为泡影，一切也都随着那场打斗消失在了风中。

女家主少见也难做，扶织照样把九宁府管理得不错，实力几十年来一直位列十三府的前茅。

虽说一些方面与其他州府相比还不足，但人无完人，何况是一座洲府。

一个女子，能做到这样，不错了。

这是扶织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不止外人说，就连九宁府的几位前辈也这样夸赞。

于是扶织苦心钻研历代家主的治洲之道，又有她父亲那辈的元老帮忙谋划，不出几年，便把一些先前为人诟病的地方追上了。

然而就在这如日中天的好时机，扶织只是清修了一次出来，就再没坐上万人敬仰憧憬的家主殿。

一切来得突然，扶织想过试过反抗，但奈何对方似乎是天选之子，面对她的威逼和假意服软，都不曾受到半分影响。

真像个如假包换的扶织似的，她心安理得坐上本属于扶织的位置，没过多久，就和门中的一个阴戾少年走到了一起。

她对少年很好很好，但少年起初不理会她，缠得他不耐烦了，直接出言嘲讽她贱，更三番五次借她之力为己谋利。

冒牌会有时也会发脾气，把所以人都赶走，又让所以人都在自己面前跪下，恶狠狠发泄心中的情绪。

她会说许多旁人一句也听不懂的话，她说是有人逼她的。

据她听看守弟子打探来的消息说，那个东西叫做“系统”。

扶织年少接手百年家业，便让看守弟子去偷了一些古籍出来，偎灯夜读后，连半个关于系统的记载都没找到。

那时她还以为只是个换了名字的妖术，随着关押的时间越来越长，她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她没有见过的东西。

未知的东西令人恐惧，扶织也是人，也会惧怕。这不久后，一场冬雨悄然而至，扶织因为住处漏风漏雨，吃食也常常不能趁热吃上，一病不起。

这场病落下了病根，随着与冒牌货一样的怪人慢慢多了起来，扶织发觉，一切已经朝着无可挽回的方向发展了。

现在逃出来，她要抓住一切可能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以及，还九宁府一个太平。

理完思路，扶织回神，走动着打量周遭环境。

这间屋子比扶宣住的那间好了不少，灯火明亮，地上铺着柔软舒适的毯子，熏香清幽。

扶织坐在桌前，身后是个，没放书，摆着一些精心修剪好花枝，斜斜倚在素色的瓶中，素雅清韵；剩下的架子上有草编的小玩意，再就是几只奇形怪状的木雕。

有小兔子，也有小鹿小马，不难看出他们的主人是个蛮有童心的人。

扶织拿起来看一会，每个动物都是小小的，一副愣头愣脑的模样，也怪可爱的。

和扶宣那个空空荡荡的屋子比起来，这里显然更有生活气。

女妖们带她过来时告诉她，这是安排她的屋子，扶织奔波一日，周遭舒适，慢慢眼皮打架，不决片刻，干脆直接上榻休息。

另一边，妖山主殿，灯火通明。

贵妃椅里斜着只白毛狐狸，座下两侧各立着三盏长身鹤灯，灯壳以青铜打制而成，尖嘴细长，鹤颈的部位空缺，里面燃灯。

乍一看烛火并不明亮，在洞中只够刚好照明，屋内却没有再点火，仍是通明光亮，照彻里外。

红毛狐妖站在阶下，他已经老了，细长挑起的狐眼还很精明锐利：“山主，老臣能查到的，暂时只有这些。”

他递上手中的卷轴，枯枝般的手夹住一端，扶宣接过，样子倒不急，一手拿着，还有心分出另一只手端酒杯。

红毛狐妖垂眼退到一旁，也不知他在想什么，白狐久未出声，也并不催。

“好事啊。”

把卷轴朝案上一丢，扶宣另一手端起酒杯饮尽，“他们九宁府历来号称诛邪惧近，怎么就栽在了个女人手里。”

红毛狐妖收好卷轴道：“据说是因为现在那位手中有个宝物，甚是邪门，九宁府上下无一人知道是什么，但隐隐也见过。”

扶宣坐直，百无聊赖又添了杯酒：“见过什么？”

“那东西看不见，老臣听说，名叫甚么…………系统。”红毛狐狸声音嘶哑，将卷轴收入袖中，颇为感慨：“九宁家主当年也是有名号的人物，竟被逼到这种地步，确是邪门。”

妖山也没有这东西，而且他们虽然是妖，作风也没阴毒到那个地步，红毛狐妖盘算着，细长的狐眼倏忽一眯：“那九宁府家主…………”

“您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眼看酒觞即将再次加满，红毛狐妖拿过酒壶，一派平和：“时候不早，山主快歇息吧。”

扶宣推门进来，看见人已经歇下了，想了想，顺手般把被角裹上，垂眸看着面容清丽的女子，他撇开视线。

对于扶织被一个女子顶替一事，他起初是不信的，下属那时不知在哪打探到了风声，和他说起，他听完只是一笑了之：

“她没那么蠢。”

下属听呆了，但这事和妖山关系不大，过了几日，也就没有人再讨论。

他再次得到消息时，是在她的定婚宴上。

不知出于什么情愫，他鬼使神差地去了一趟九宁府。

座上的“扶织”变得不一样了，声音柔柔糯糯，眼底那股决然果断的气势不见了，嘴里不断涌出些奇怪的词汇，还喜欢围着一个陌生的少年打转。

人群熙攘中，他一眼认出这不是她。

扶织从来没对谁低声下气过，也不会为了谁出卖脸皮尊严。

回去后没多久，他又听见下属在议论，九宁府里出了个顽劣阴狠的少年，下山时误杀了几个村民。

“扶织”得知后非但没有罚他，反而当着一众前来讨公道的家属的面说：

“他是你们惹不起的大佬，你们还不抓紧抱大腿就完了。”

虽然听不懂说的是什么话，心中的想法却进一步被证实。

正想着，他又往床榻边瞟了一眼，巧的是人已经醒了，面上洗尽铅华，眼眸澄澈，眼底透着点点光亮，也朝这边看着他。

她见他看来也没有躲避：“我们好好说说吧。”

暗香浮动，对面那人挑挑眉。

老实说，扶织心底有些发虚，一个灵力所剩无多的修士放在哪都很危险，何况是在异族的领地里。

偏偏对方的首领还和她有过节。

她不期待他原谅她，二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水火不容并不稀奇。

她当年赶走他是为护佑九宁府子民，他接近她也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所以扶织起来穿好衣裳，满脸平静：“你想要什么？”

扶宣在松懈状态下会露出一对白狐耳，给自己倒了盏茶，看上去心情不错，毛茸茸的耳朵微微动着，也递了杯茶给她：

“那你想要什么？”

扶织毫不犹豫：“放我离开。”

想起二人之前闹得不好看，扶织飞快补上条件：“等我杀回去，会赠与妖山一笔丰厚的报酬。”她抿唇沾些茶水：“也可以让你提。”

尽管她知道这人不会提什么好事。

但唯一的机会必须抓住。

“你若是杀不回去呢？”扶宣手中摩挲着茶盏，早就有准备似的假笑：“我岂不是白放了你。”

“…………”

“那我…………”

话卡在喉咙里，扶织斟酌着，最后荒谬地发现，自己目前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

身侧就是一盏打磨光滑的铜镜，她侧目睇到，镜中人容貌姣好，青丝披肩，蛾眉上挑入鬓。

她只有自己。

微微抬起眼皮，余光里，扶宣看向她的眼神平静淡漠，只是在等待她的答复。

“嗯？那你什么？”

平淡如水的一句，扶织喉中干涩，什么念头也没冒出水面过似的，继续放缓语气说：“没什么，容我再考虑几日。”

妖山里用的不知是什么烛火，烘得扶织耳鬓发烫，眼波流转，那边扶宣移开眼，又倒了杯茶。

一饮而尽，扶织无措着，在人再次看过来的一瞬间，笨拙地低眸详作喝茶。

“想好了来和我说。”

妖山的日子没有想象中的难过，一大群小妖见了扶织还算客气，偶尔会有几个拿惊奇的目光撇她，但也没有敌意。

一日三餐都能准时送达，还都是热的，也没有睡不好穿不暖一说。

几场大雪送来新春，妖山处处挂上灯彩，华灯白雪。

妖山上也过新年，这让扶织非常意外。

除夕这日锣鼓喧天，一帮奇形怪状的小妖拉着扶宣放烟花，扶宣看上去兴致不高，随手放了几支，继续回到位置上吃果子。

小妖们吵吵嚷嚷，两个喝醉了酒的妖扭打在一起，骨碌碌滚到扶织脚下，路都走不稳，其中一只站起来，指着扶织哈哈大笑：“这是咱们的山主夫人。”

一群小妖觉得这人是山主带回来的，这话一说，山主指定高兴，叽里呱啦瞎叫一通，各种称呼声此起彼伏，扶织脸皮薄，默默躲开。

扶宣走来，面无表情说句滚，小妖们又四散逃走。

夜空中火树银花，皎洁流光，光芒四面洒下，山间如昼。

年纪小的妖怪聚在一起玩烟花爆竹，噼噼啪啪，伴随着幼妖的嬉戏打闹声，为喧闹的环境添上一抹纯真。

久违的喜庆欢闹让扶织觉得违和，她本不该出现在这，眼神对上哪都觉得怪异，坐下，挡住妖怪们玩耍，站起，又遮住后面的妖看烟花。

扶织站到一个边角看灯，身旁有人递来一支烟花，最常见的款式，扶织小时候也玩过，一时愣住，不明白他做什么。

扶宣讥讽：“这么迟钝，你真是那个顶替的草包？”

“………”

扶织接过点起，烟花明亮，驱散些心中的阴霾，一支放完意犹未尽，扶织问他：“还有吗？”

那人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摊摊手:“你不早说。”

扶织作罢看雪，这群小妖和家中的弟子差不多大，玩得很欢，蹦蹦跳跳热闹得极。

身旁的人离开了。

她继续看一群小妖蹦蹦跳跳，挂念起自己的弟子们。

不多时，扶宣又回来，手中不知在哪搞到一大把烟花：“够了没？”

“不用这么多。”扶织抽出几支点着玩，她的指尖绽放出世间不大的流光，扶宣自己也点了根，敷衍地燃完。

正放着，一只鸡妖慌慌张张跑过来，跳起来问：“山主！你拿我的烟花做什么！”看见是扶织拿了，一下明白过来，扶宣也不解释，鸡妖自认倒霉，咯咯叫两声，赌气跑开。

过完年，扶织的身体恢复了些。

她感到体内那把剑在一点点铸成。

还没来得及把此事告诉扶宣，十三府将要举办春典一事就传到了她的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