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韫当然不猜，气呼呼地瞪着他，像是要把狐狸皮都扒下来；扶织及时出声：“你别逗她了。”

扶宣故作无辜：“难道不是她先问的我？”话落，一种无聊的趣味在心底弥漫开：“当然是看中你们家主的那把剑。”

扶织以半身灵力滋养的那把剑叫做断玉，

这才是他的目的。

觊觎渴望断玉剑的人一向很多，毕竟是名震大荒的宝剑，他刚即位没多久，妖山局势不稳，想借助断玉的威力震慑群妖，属实正常。

曾经上门求借断玉的人数不胜数，有拿几大箱奇珍异宝来换的，也有自愿割让城池领地的，更甚者还自愿交出传家绝学，只为分到一点灵力。

他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这么多年，指不定只是碍于面子，不好跋山涉水来和她开口。

“就这样吧。”扶织理清思路，答应他：“你回了妖山后可以借断玉之力稳固局势，等你目的达到，咱们就两清。”

利益互换，公平得很。

那狐狸动动耳朵，没听清般：“什么两清？”

扶织思路清晰，管家算账似的，一点一点算给他听，并表示非常理解他救下自己的动机，也明白他是想要断玉的帮助。

那狐狸还是听不懂：“所以呢？”

扶织目光灼灼：“我答应了。”

她一气呵成，说完心里舒服多了；最后疑惑，问他为何不早点提出，又不是做见不得光的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有人却是越长越回去。

见狐狸垂眸斟酌，扶织有些迫不及待：“你答应了？”那人轻轻颔首。天色既白，鸡鸣响起，扶织叫上云韫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我…………”

“这就去。”

云韫蹦蹦跳跳收拾行李去了，扶织感觉口干，倒杯茶润嗓子，一饮而尽。

想到解决了件两全其美的事，她的心情好些，拿出手镜照照，抬手梳上几缕碎发。

微明的天光朦胧，照得人肤若凝脂，香腮玉面。又取出小女妖给的口脂，指腹抹开抿抿。

收好几样小玩意，扶织才发现那狐狸的目光还停在自己身上。

“这么高兴？”扶宣指指她的嘴角，故意找茬：“没涂匀。”扶织擦擦涂好，挑不出毛病；他微微动唇，喉中卡了根刺又吞下去，无话可说。

一豆烛火慢慢暗下去，吞没在黎明的微光里，融为一体。

云韫收拾个小包袱出来，小姑娘这些年过得拮据，扶织拆下支最漂亮的簪子，给她盘头发。

中间扶宣几度想插话，云韫不理他，扶织回应几句要紧的正事，说了半天，他最终只是自讨没趣。

师徒二人走在前面出门，他后脚跟上。

天边一抹鱼肚白化开，走出深巷，已有货郎沿街挑担卖早点。

云雾散去，晨曦洒下，渐渐消融干身上的寒气。

街上热闹起来了。

狐狸又挑起话源，说什么都要吃早膳；云韫走在前面，扶织与他并肩，心里默算着，他憋不住道：“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和我算得这么清？”

“知恩图报，天经地义。”

“…”扶宣声音冷冽：“谁说要你报恩。”

不知怎么，扶织总觉得他在懊恼，仿佛悔恨说错了什么话。

今夜是春典的迎宾宴。

整座前峰热闹非凡，张灯结彩，前来赴宴的家主门生占满长阶，香车宝马排成几排。

满堂金玉，衣香鬓影。

眼前一晃而过无数个熟悉的面孔，有十三府最元老的几位仙君前辈，也有刚崭露头角的后期新秀；整个大荒的名流天才都聚集在此。

扶宣下来的时候，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他身上，忌惮又好奇；三两名圆滑的家主前来寒暄，他一一淡笑应下。

十三府这些年和妖族的关系很微妙，总体来看不好不坏，细分下来，几家州府都和妖族有贸易往来。

但九宁府碍于当年他潜入一事，一直有些芥蒂，很少交流。

一名家主说着说着，开始找话，目光落到扶织身上，“这位是…………”

扶织蒙着下半张脸，眼神拘谨盈盈一叩，扶宣先一步道：“家妻胆怯，望家主见笑。”

那家主和身后的几名门生都是一惊，他性子张扬，娶妻成亲这样的事竟没声张。

扶宣不欲再理，告辞入殿。

“一定要这样说吗………”扶织不自然地开口，明知道臭狐狸是在气她，还是尴尬道：“你换种说法。”

“怎么换？等一下又说你是我妹妹？”他兀自走在前面：“一会夫人一会妹妹，我是禽兽？”

这倒也是。

扶织索性不语。

一路无言走进大殿，更多熟悉的面孔涌入眼中。

二人入座，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扶织，扶宣不紧不慢，一一解释。

桑巫女毫不掩饰地看了过来。

扶织感受到座上那道眼光，抬眼一扫，那张与她一样的脸上浮出得意，对扶宣道：“你是佚狐？”

桑巫女没见过他，有些话对不上。

扶织心底一沉，扶宣懒洋洋道：“我不是，你是。”

在场众人惊愕，当年扶织将佚狐赶出闹得人尽皆知，按理说眼下仇敌相见，不闹出点什么，是无法收场的。

可扶宣就这么放过了她？

几名外家门生已经做好了看热闹的准备，窃窃私语；那桑巫女的面上略显尴尬，扶宣从不照顾旁人情绪，自顾喝酒。

趁着夹菜的间隙，他冷笑：“这么蠢的人，是如何顶替得了你的？”

扶织不想回忆，拉了拉低下的领口，“我不吃。”

何熄匆匆来迟，对着桑巫女毕恭毕敬。不多时，门外走进一个身形颀长的美男子，温润尔雅，正是定青。

定青命人拿了几箱东西，都是他前几日出游回来给未婚妻带的。

礼品琳琅满目，没有一样下乘货。

众目睽睽，一群气血方刚的少男少女看得脸红又艳羡。

“吃醋吗？”扶宣幸灾乐祸般看扶织一眼，扶织快烦死这人，掐他，“都说了我与他不熟。”

桑巫女仍是不咸不淡的模样，目光涣散，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什么。身后伪装成仆从的姜十九悄悄道：“她其实是有任务的。”

扶织：“什么任务？”

“她必须要让一个未来毁天灭地的恶种爱上她。”姜十九压低声音：“否则的话，她就会死在这里。”

这话一点逻辑都没有，扶织继续问：“那个恶种是谁？”

她忽然想到云韫说的阴戾弟子，姜十九报上名字后，果真如出一辙。

他叫做裴秋白。

“她也是迫不得已，那恶种以后是个很了不得的人物，不先抓住机会怎么行？”姜十九说着，那人就进来了，一身冷气，眼底微红，俊美冷酷。

桑巫女一见他，声音立即清甜娇软几分：“阿白来了。”

裴秋白走到桑巫女身旁坐下，眼底淡漠。桑巫女缠着他说话，后者敷衍地回应几句，全然不顾定青的脸色。

不少人都在看热闹。

扶宣低低笑出声，这样的场合，一有什么动静都被人看得清清楚楚，桑巫女撇来，娇蛮矜傲，“佚狐山主，你在笑什么？”

扶织忽然很想离他远点。

扶宣笑意不减，“没什么，我只是听说，前些日子出了个冒名顶替的怪物，连容貌都与你一模一样，不知是真是假？”

这话一出，所有九宁弟子的脸色齐齐一僵，眉头紧蹙，像是听见了一桩腌臜的脏事。

扶织看见何熄扫来的目光冰冷严明。

不小心对视上的瞬息，对方明显一愣，扶织眼中挤出点笑意，像个再友善不过的客人。

何熄的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对方的线再次移回扶宣身上，下巴微微扬起：“是有此事，但这只是九宁府的家事，妖山地广，此事恐怕还不足以惊动佚狐山主。”

扶宣从不顾及他人面子，放下手里的酒盏，“不是家事，如今大荒到处都有怪物，我前几日才解决一个。”

接着说起自己是如何将那冒牌货一刀一刀弄死，绘声绘色，听得周围人冷汗直冒。佚狐向来阴毒狡诈，有九宁府的弟子低声抱怨，说今夜就不该请他。

座上的桑巫女脸色发白，眼神直往这边瞟，但想到身旁的裴秋白才是最终的反派，眼神又恢复了骄傲。

一帮蠢货。

不知道剧情的炮灰永远是炮灰。

“据说这群人是来自异世。”扶宣饶有兴致，夹起的菜转个弯放到扶织碗里，“有意思。”

“各位若是抓到了，不妨送来妖山，我那群下属正好缺个活靶子。”

当真是残忍至极。

他自言自语般说完，周围人的脸色黑了一圈。

“诸位要及时防范才是，我听说几家的家主和首席弟子近来非常古怪，说不定就是被人上了身。”

人心隔肚皮，谁也不知道身旁坐着的是什么东西。

一句话搅得人心涣散，接下来的时间，每个人桌上的菜肴果点都没怎么动。

尤其是座上的“扶织”和裴秋白。

接风宴被搅成了鸿门宴，扶宣吃完就走。

回去的路上扶织惊觉不对，自己明明准备了满肚子应对桑巫人的方法，怎么就被这只狐狸挡住了。

复仇是她一个人的事，于他没什么好处，她也不想最后牵连到他。

人忽然停住。

“剑气。”

没头没脑的一句，他在夜色里伸手，扶织懵了：“什么剑气？”

“你自己说过的。”那狐狸抱臂，“帮了你，就给我渡剑气。”

渡剑气并不难，加之他是半妖，一半灵脉可以与她相通。

扶织说到做到，伸手，轻轻的一下。

剑气灌入的一瞬间很热，扶宣却捂住耳朵：“你……”他难得局促起来，声音慌乱“你摸我耳朵？”

狐狸耳朵手感不错，扶织感受到他那边传来股热，“你想多了，剑气自七窍打入体内，会更好融入灵脉。”

要不解释清楚，他定要以为自己在占便宜。

扶织对狐狸当然没兴趣，更何况是只嘴痒皮痒的狐狸。

“阿白！阿白！”

不远处的树下传来一阵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