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竹槛灯窗，扶宣若有所思。

要不是这副模样太和气，几人就要忘了，站在眼前的是妖山上那只狐妖。

“这般吧。”那名领头的弟子见人如此麻烦，拧了下眉，拿出个刻着字的木牌。

“我名薛浮，是温玉仙师座下的大弟子，山主若认为我存心前来为难，事后大可以找我师尊对证。”

房中扶织的心像被石子砸中的水面，温玉仙师是她师姐。

扶宣拿起来看了又看，模棱两可：“真的假的？我听说在九宁府，连上了年岁的牛都要被后生称一声前辈。”

薛浮快没了耐心，半边脸隐没在夜色里，一黑一白，格外阴沉：“山主还是不信么？”

“怎么会？”扶宣侧身，“不过是听说了一些事，心有余悸。”

他的面容俊美阴恻，让人多看两眼便心生寒意，“既是你们的地盘，我没有阻拦的道理。”

薛浮抬手作揖示意，头也没回进入房中，几名弟子紧随其后。

几盏提灯很快照明不大的屋舍。

安排住这间屋子的人别有用心，屋子光线不足，还比其他州府的客舍小了不止一半。

陈设简单，厅中小而空，有什么人在内一目了然。

全无躲藏隐蔽的地方。

薛浮的目光不住在扶宣和姜十九身上打转，扶宣本背对着他，忽然转过身来，挑眉笑笑，薛浮自知理亏，避开目光。

屋里的动静在夜间格外清晰。

墙上映出几道长影，几人里里外外搜着，忽然有人喊了一声，一阵窸窣叫骂声后，里屋中两名弟子押出个灰头土脸的紫衣少女。

“这是…………”

“云师姐…………”

几名弟子纷纷惊呼。

薛浮脸色大变，提灯掉在地上，看向云韫又一指扶宣：“你们二人！”

云韫挣扎着：“我不过是回来祭拜师尊，轮不着你来阻拦！”

众人都知道这个云韫师姐十分疯魔，同为家主的弟子，何熄一直勤勤恳恳侍奉家主，她倒好，非说家主不是座上之人。

前些年云韫下山出府，时常会偷偷回来，一些与她相熟的弟子心软，没有声张。

但眼前这群提灯搜查的弟子显然不是。

薛浮的脸色难看极了，扶宣站开，不打算包庇：“是她自己躲进我屋里的，现在你们要查，便把她带走吧。”

言罢，他分个眼神给姜十九：“夫人还好么？”

“已经歇下了。”

薛浮几人对视一眼，原觉得嫌疑最深的便是那个蒙着面的女人，但佚狐素来心思缜密，在这样紧张的风口浪尖提起自己夫人，显然不像是提防的样子。

屋中烛火昏黄，扶宣随手拨了拨那盏烛火。

房中异响，弟子们再次朝他身后的里屋看去。

屋里发出两声突兀的急咳，“怎么样了…………人，人还没走吗？”

妖气愈浓，声音娇媚，扶宣安抚般应声：“快了。”面上的不悦已经变得肉眼可见，“我夫人昨夜受了凉，还要再查？”

薛浮阴着脸摇头，回首示意几个弟子扣好云韫，压眉箴言，终究行了礼：“叨扰。”

几名弟子扣住云韫，薛浮一挥手：

“带走。”

-

翌日，前峰。

“祭拜师尊？”

小殿里，何熄已踱步了几个来回，见眼前的云韫仍然决绝，本就严肃的面容更显威严，“师妹，你好好找个医馆治治心病吧。”

二人自幼师承扶织，念在同门之情，何熄昨夜主动把云韫从几人手里要了过来，却没想到她还是这样满嘴胡话。

云韫坚决不从。

与此同时，殿外。

扶织蒙着面走在扶宣身后，尽量不那么惹人注意。

昨夜的风波没有影响到春典的举行，晨光熹微，侧峰的山头站了齐齐几排的各家弟子。

这些都是十三府的新鲜血液，个个精神饱满，气宇轩昂，就如山头洒下的日光。

今日比试的内容是入镜，许多弟子早早起身来到地点，清点完毕，一行人由裴秋白带队，进入镜中。

谁也没注意到，人群之中，混入了一个细看便觉格格不入的身影。

今日天气不错。

比过三巡，场上的胜负结果渐渐有了雏形，前二名是方花府和云都府，这两家本就是十三府中的头部州府，弟子们自然也是从严培养。

能被送来比试的这一批，自然就是最顶尖的一批，都是心高气傲的大家子弟，没过一会起了点小摩擦。

在场的还有个容貌昳丽的女修，正被人护在身后，默默看着眼前的两个少年扭打成一团。

原来是因情生事。

扶织和宿音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切，宿音很兴奋一般，叽叽喳喳说着。

其实她以家主身份出现在此是不妥的，一来外面还有一个“扶织”，二来虽说她打着“暗观弟子们的表现”的名号让宿音信服，但想到待会要做的事，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颤。

过了今日，往后要再想回到家中，恐怕就很难了。

她不确定能不能做好这一切。

那边两男争一女的戏码正上演着，这个年纪的男子大多都鲁莽，旁边人好不容易拉开两人，其中一人趁着停火的间隙，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对手就是一脚。

“你这混账！”

两个少年再次厮打到一起，一人一拳很快见了血，那女修终于害怕了，呜呜哭起来。

“你畜生！”

“你他爹的才畜生。”占据上风的少年骑在人腹上，呸出一口血沫：“霸占别人杀的妖兽，你们家都是狗在教书！”

场面愈加激烈，有人躲在一旁，有人假装劝架实则点火，整个场面都乱极了。

宿音忽然冲上去，娇滴滴地抱住其中一人的手臂，那人一愣，竟奇迹般停住了动作。

扶织抬了抬眉角。

宿音自己说过，她在这里要当一个很坏很坏的姑娘，叫做“绿茶女配”。

再看眼前被她搂住手臂的俊美少年，以及旁边双眼通红的女修，应该就是她所说的“原男女主”了。

虽然这个任务听上去很匪夷所思，扶织却也没有多问。

那边的矛盾很快被忽然出现的宿音化解，她的言语间满是乖巧，看上去善解人意，和一旁哭哭啼啼的貌美女修截然不同。

好感很快被拉起来，众人纷纷拿敬佩的目光看她。

那名女修不哭了，眼神却十分戒备地盯着宿音，充满敌意。

众人浑然不觉。

没人看见的地方，一场微妙的矛盾就此种下。

扶织微微扬起嘴角，只道好荒谬的任务。

出现的意义是什么？

只是搅乱十三府原有的太平和秩序，夺走别人的人生吗？

她不会理解退步，等找到祸根，就将这些人还有那所谓的“系统”统统赶出大荒。

不多时，主持的裴秋白匆匆赶来，他的性子来劝架只是火上浇油，更给了宿音发挥的机会。

女修终于爆发：“你是哪家的人，凭什么插手我家的事情！”

宿音满脸茫然：“啊…………我吗？”

清甜软糯的少女委屈，几名少年都面露不忍，纷纷凑过去安慰关心。

那女修本就难堪，这一下的眼泪又出来了

眼看场面将要再度陷入死胡同，一道飞符突然飞出，惊动了原本伏在地上的妖兽。

“哗——”

一声嘶吼，劲风袭来，弟子们鸟兽四散。

妖兽张着大口扑向裴秋白，在场众人大都是其他州府的，只顾着护住同门逃窜躲避。

尘土飞扬，天旋地转，断裂的树干打了个旋撞来，裴秋白没来得及躲，手上登时划开一道口子。

“秋白！”

一个身影迅疾挡在妖兽口下，剑光烁烁，顿时以排山倒海之势涌向妖兽。

“九宁府家主！”

“她，她怎么会在此处？”

“来护着那个叫裴秋白的呗，你不知道啊？”

剑锋扬起阵阵狂沙飞尘，纷扬而起，扶织的身影就挡在他身前。

“轰隆——”

妖兽再度袭来，扶织一脚蹬上它的头部，妖兽彻底被激怒，摇头乱吼出声，一剑劈下，彻底斩断那条软剑般的长舌。

妖兽痛得乱摆身子，扶织飞速掐诀点剑，加大剑光刺下的力度。

“不要过来！”她及时止住几个上前的人，接着灌气入剑，迎头横扫妖兽。

那瞬间，众人只看见白光贯日。

尘雾散去，扶织气喘吁吁地从妖兽身上下来，收剑，一两个九宁府的弟子上来扶住她：“家主受伤了！”

扶织反应过来看看，随即蹙眉，一旁的裴秋白再也无法旁观，疾步过来捉她的手：

“为什么要逞强？”

一方幽洞里，裴秋白拾了草药细细舂捣。

扶织坐在一旁，心道当然是因为有求于你。

那妖兽是她们几人谋划好引出来的，等级不高，放在平时就是个给她开刀的。

草药味在不大的山洞间弥漫，扶织记得这里，正是她当年清修出来被押的石洞。

还真会选地方。

裴秋白说着，要亲自给她上药，俨然把她当成了桑巫女；对面人目光灼灼，扶织犹豫一番，欣然同意。

解开家主外袍，里面是一件浅色的齐胸中衣。

她感觉到那人的气息急了几分，似乎在喘。

“…………”

纵然对男女之事如同赤子，但只欠东风，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裴秋白拿起她受伤的手臂，指腹沾药，在伤口处细细推按，扶织深吸一口气，他明白这是疼了，力度放缓。

微风乍起，草木摇曳，没一会，扶织猛然收手，裴秋白面色一变，也感觉到不对：“有妖气。”

莫非刚才的妖兽死灰复燃？

裴秋白的眼神迅速凝重，提起佩剑握上扶织，“当心。”

扶织稳坐不动，就这样静静看着他。

他漆黑的眸低映出她的面容：“家主？”

一丛杂草呼啦作响，冷风阵阵，那股妖气越来越重。

扶织的表情可谓复杂至极。

裴秋白还要再问，扶织脸色一变，嘴角微扬，他全然不知身后已经站了人，思绪流转回头，扶织趁机上前，手作刀刃直劈脖颈。

裴秋白的瞳孔刹那缩小，手中一空，是佩剑被收走，他不可置信，下一刻轰然倒地。

“你们…………”

他看见一只居高临下，睥睨着自己的白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