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晕过去了。

姜十九溜出来，他虽然怂，干起活还算勤恳，动作麻利将人绑好。

扶织暂时松下一口气，抹匀手上的草药泥，却感到有一道目光刺着自己。

“穿上。”

话音刚落，一件玄色长衫当头罩下，盖头似的挡住视线。

郁闷地把长衫摘下，扶织才发现自己的衣裳破了，想来是在打斗中弄的；那狐狸抱臂站着，只穿着件勉强严实的中衣。

“多谢。”扶织穿好衣裳，他盯住那伤口道：“真伤到了？”

手上的口子不浅，只暂时止住了血，扶织捡起地上的破衣裳，撕下几条布嘴咬着一边，一圈一圈绕住包上：“一点划痕，很快便止住了。”

他从鼻腔里应一声，扶织早就习惯，起身走到裴秋白身前。

找准身上的几个穴位，扶织叹一口气，拿出几柄短刃。

姜十九大受震撼：“你这是要直接杀了他？”扶宣扫来一眼，他立马闭嘴，于是又换了一副嘴脸：“罢罢罢，反正这是你的弟子。”

扶织指尖灌入灵力，点在几个穴位之上，几柄短刃在灵力中化为几枚小小的铁钉，顺着滑出的灵脉缓缓进入。

她以灵力一点点推动着锁流钉，这个过程极其需要耐心，这时有担心的弟子掠过洞前，说着今日之事，她微一分神，手中的淡色光芒戛然熄灭。

再次聚精会神，扶织眼中只有这一道灵光。

眼前人体内的脉象在一点点弱化，他的天资其实不差，只这么一次摸索，扶织便感觉到很强烈的灵力流动。

这一天赋不多见，他的灵根是最上乘的风雷灵根，是许多普通弟子一生都无法拥有的宝物。

愈加摸索，扶织的眉头慢慢紧蹙，裴秋白的体内居然还有部分妖的灵脉，以及一点巫族中人的血统。

非常复杂，不能小觑。

也难怪桑巫女会说，他日后会成为毁天灭地的魔头，还不惜要救赎这个阴戾的少年。

裴秋白嘴唇紧抿，额上冒出细细的汗，身躯因为法器的打入开始颤抖。

眼下必须将这十二道灵脉锁紧才是。

洞中安静极了，只听见几只隐藏在深处的小虫乱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额上细汗密布，眼前昏迷的人终于轻轻出声。

“收。”

再摸索他的脉象时，裴秋白体内的十二道灵脉终于无法流通了，不过人也醒了，猛然睁眼，身上的绳索越加紧箍住他。

“家主…………”

裴秋白看见扶宣的一瞬更为震惊：“佚狐！”

他看一眼自己身上的绳索，下意识驱力召剑，却发现自己的灵脉全被堵住。

定是这只狐狸伤的他。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这是何意？”

姜十九生着火，略带同情地看一眼这个问题少年，叹一口气。

裴秋白又看见岿然不动的扶织，想到她这些日子来的古怪，不禁想到弟子们说的怪物。

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他有十万个为什么。扶织懒得一字一句和他总结，索性把位置让给扶宣。

扶宣投去个“就知道麻烦我”的目光，扶织故作不见坐下，拿起姜十九刚烤好的蘑菇补充体力。

从三年前的夺舍说到今日，他刻意隐瞒了一些至关的事实，裴秋白的神色瘪下几次，没捕捉到任何信息。

听完解释，裴秋白几乎是冷笑了，“一派胡言，我凭什么必须信你们的话？”

扶宣敛眉：“胡言归胡言，丑话已经说了，你若不出手，你也要死。”

“你说帮就帮？”少年坐直身子，疏离冷淡道：“我不与怪物为伍，何况是你这样连扯谎低劣，还妄图取代他人的怪物。”

其他弟子没察觉到不对很正常，就像宿音所说，他们都是异世者，本就是一伙的，发现与不发现，都不要紧。

剩下那包括裴秋白在内的百分之十的弟子，才是真正的处于危险之中，随时都有被异世魂夺走身体的危险。

她道：“那你不怕么？就像我一样，不知哪日就被人占据肉身，余生只能忍辱苟且。”

裴秋白剧烈颤着身，一咬牙，生生吐出几口被法器震出的鲜血，“那也是你这怪物作恶多端，苍天有眼！”

“我是与不是怪物都不重要，你现在必须帮我一件事。”察觉这话有些强硬，少年不为所动，扶织话锋一转：“毕竟，你在乎的家主还在镜外等你。”

扶宣也加入了这场摧残，微微莞尔，裴秋白强撑着起身：“你把她怎么了？”

姜十九嘴上帮腔：“先你一步，这会都上奈何桥了。”

被绑住的少年不屑，扯唇嗤笑，眉眼如墨，“虚张声势。”

扶织从这张脸上捕捉到一丝慌乱。

她猜的不差，裴秋白也想到了这点。

他们既有能力将他困在此处锁住灵脉，也定有将他关个三五年的本事。

到底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

扶宣不经意般想起什么事，“也是，都说金玉良缘，自古以来好的姻缘，大都是门当户对的。”

裴秋白是被一个扫地的老门生捡回来的，六七岁时便天资出众，这才被内门的几位仙师挑中，悉心培养。

而现在的家主是什么人，从小养尊处优，金枝玉叶，说夸张些，就是整个九宁洲的公主，

按常人的眼光来看这段关系，确实极不合理。

尤其是在她还有未婚夫的情况下。

他的眼中飞速掠过一丝慌乱，语气稍缓：“我现在被你们锁了灵脉，还能帮到什么？”

扶织欲言又止，是被他打断的，“另请高人吧。”

“…………”

“什么也不用帮，你只用跟着我们露个面。”

裴秋白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那边姜十九很适时递来一串蘑菇，“真的，我也是被绑…………带在他们身边的，诚不欺你！”

少年的眼中暗了又明，一如早春时泛着雾的湖，一时半会看不真切。

扶织忽然想到他在山下杀了人，心中的憎恶不由又冒上来，手中一动，锁流钉彻底刺入灵脉深处。

少年面无血色发出一阵痛吟，骨节发白，死死扯下一把野草。

她才不会在乎他痛不痛。

良久，一道艰涩的声音响起：“帮你们什么…………”

-

夜幕降临，弟子们陆陆续续走出了秘境，疲惫不堪；接应的人早早候下，带着弟子们前往夜宴的地方。

这次的夜宴与第一日的夜宴不同，各人都随意轻松，不似名流晚宴，更似气氛愉悦的家宴。

人头攒动，今日是春典的最后一日。

殿里笙歌鼎沸，杯觥交杂，灯火通明。

连着紧绷了十几天的弟子们谈笑风生；座上的桑巫女华服款款，端起酒杯嫣然一笑，众人也一并跟着饮酒。

“诸位无需拘礼，十三府难有盛事，明日折柳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有齐聚盛况。”

在座众人皆皆举杯。

场面话说完，她余光扫到裴秋白的位置，还是空着，心中砰砰直跳，莫名慌乱；勉强吃一口菜，不住宽慰着自己。

会没事的。

夜宴的气氛在祝酒后逐渐变得轻松，各人三三两两凑趣说话。

几个女修嘻嘻笑着上来，聊着聊着一人四下顾盼，随口问道：“裴秋白还没回来吗？”

他拉着“扶织”疗伤一事被不少人亲眼目睹，回来后就立马传遍了半个九宁府，桑巫女一听“回”这个字眼，有些疑惑：“他去了哪？”

那女修惊愕：“他不是拉着你疗伤去了吗？”想了一想补充道：“你们没有一同出来？”

见人不明就里，另一个好心的女修复述今日之事，还不忘夸赞她救人的英姿飒爽。

桑巫女被绕晕了：“我今日一直待在大殿里。”

宿音察觉不对，悄悄提醒：“阿词，是不是原主回来了…………”

她的本名是顾词，许久没听见自己的名字，居然也有片刻的恍惚。

话音刚落，一个瓷杯自手中脱落摔碎，满堂人看过来，桑巫女的脸色难看至极，紧咬下唇：“不可能…………不可能！”

几个女修吓得后退，桑巫女叫来人，“封锁山门，给我彻底去搜！”说罢并不解释，何熄没来得及问缘由，忽然被大吼一声，脸色铁青，最终也只能迅速去办。

桑巫女彻底瘫倒在主位上，姣好的面容变得惨白如纸，唇无血色。

那个原主又蠢又木讷，况且系统说了，她就是个脑子空空的恶毒女家主。

她派了那么多人赶尽杀绝，一个没有灵力的废人，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她才是有系统的气运之子，系统说过，这个世界所有原有的一切，在他们面前都不值一提。

一定是弄错了。

“佚狐山主怎么没来？”

一名喝得大醉的家主大笑，“那…………那王八蛋昨夜还在房里藏了一个女弟子，畜生就是畜生，现在指不定又在某个地方偷欢呢！不来也好！”

一群人都笑了，顾词颤声问完女弟子的名字，就当着众目睽睽的面，掀了桌子

杯盘狼藉。

“一个都别想跑！”

殿里的人大惊，乱哄哄的。殿外的红木柱下，云韫蹲在角落，拿起通信玉，声音出奇平静：“她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