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过后，扶织全身湿透，简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望着天花板发呆，略微有点急促喘着气，好一会缓过气，坐起身。

好在四周照常，夜深人静，还是她住的屋子，没有出现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

梦里的恶心憋屈感久未散去，回想起那一幕幕，居然格外清晰生动。

就连被男人抚摸过的触感，锋利冰寒，仿佛还残留在脸上，意识到这个，扶织毫不犹豫下床洗脸。

仙家对外门弟子的待遇还算可以，五人一院，一人一间小屋子，夜里想自己做些什么不必太顾忌，她踩着冰凉的地面到了里屋。

踏进去的一瞬，扶织整个人以梦中的姿势掉了下去。

就是掉！

她没点灯过来，窗外的月光完全够用，视线恢复清晰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在往下坠落。

原本的地面不知所踪，她什么也没抓住，召剑在手，她把剑刺入身侧类似墙壁的物体中，下坠的速度反而更加猛烈。

这不是野外，也不是什么迷幻秘境，似乎就在室内。

只不过室内被什么东西挖长了。

耳畔没有风，依稀听见屋外的蝉鸣声，要不是这种飞速下坠的感觉太过违和，和在屋内的体验真的别无两样。

莫非仙家给他们安排的住处还有阵法？

扶织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自从经历了被人夺舍，她已经不相信不可能这三个字了。

周遭静得像止住了时间，只有她一人被这个神秘的空间往下扯。

落地的一瞬不痛，剑锋深深刺入泥土触感的松软地面，辅助着扶织站稳。

垂直隧道带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扶织没收剑，走了一圈，这地方小得可以，除了几座雕梁画栋的小楼，几株没有灵气的花花草草，再回到她落地的地方，最两侧各有一座不高的石阙。

像两座石狮子，夜色中透露出一股神圣的味道。地上阙影狭长，一左一右，看护着这个无人知晓的地界。

很怪异，扶织脚下踩剑跃起，飞上半空，刚触及稀薄的云雾，云雾中突然吹出一团风，声势不大。

可就这么硬生生把她连人带剑推了下来。

抬头照旧是如墨的夜色。

小楼不似酒楼客栈那种能住人吃饭的建筑，非要描述一番外形的话，就是三座小亭子叠起来的效果。

摸到柱子，这次没有再出现被弹飞的惨状，旁边靠着个木梯子，这些小楼没有楼梯，想来就是用梯子爬上去。

就在扶织思考要不要走上去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后面叫住她：

“家主…………你终于来了。”

现在一听到“家主”就没好事，扶织握紧剑柄回身，那人是前些日子才见过的宿音。

不同又符合的是，她脸色切切，不等扶织开口，声音坚定：“你那夜见到的，不是我。”

宿音和门里其他弟子不同，不会尊称她为“您”，不是不敬，或许只是因为口癖；这个问题被旁人指出过许多次，扶织不在意这种琐事，也就任她叫了。

那夜的冒牌宿音也是说“你”，但眼神中只有令人不舒服的骄纵，所以很好辨认。

这是宿音的魂魄吗？扶织想要牵住她，她先把手伸了上来，扶织一握，果真是虚无的。

“快点快点。”

原本小而空旷的地方，不知从哪冒出一群人影，起初和梦里一样，全都看不清人脸，随着夜空中月华拨云露面，这些脸庞逐一清晰在眼前。

扶织看不出有多少人，但就是这么连绵不绝地走出来，本来小小的场地被挤大了。

小楼看不见了，石阙隐没了，她只能看见人群熙攘，活像来给她送行。

一晃而过许多个熟悉的面孔，有她家中弟子门生的，也有一些见过相熟的外家同辈的，见到她来，脸上只是有微微一下的触动。

没什么人和她打招呼，扶织欲言又止，总觉得不对劲。

不多时，人群中走出几个成熟一些的面孔，先入眼的是几位姿态端方的老人，跟在后面的是中年人和青年人，少年人最少，只有一个与她一样年少即位的男家主。

这些人…………都是被传出夺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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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中，年轻些的都是被穿书者们夺舍的亡魂，中年和老年人这边则基本没有，但也都是被害死的。

总之他们的死都与外来者有关。

听完那位能言善辩的中年家主说完，扶织百感交集，“所以…………我真的是仅剩不多的人了？”

中年家主汗颜笑笑：“这可不是什么开心事啊，敌众你寡，扶姑娘还是要小心。”

扶织问着，那名家主现在是魂魄状，体力口才大不如前，喝一口不知什么地方端来的茶，继续讲解。

这些异世者是来自同一个时空，他们来到大荒所处的世界，就是为了自己的任务，没办法，他们只有魂魄来了，也不知是谁安排的，眼前的人们无一例外，魂魄全都被迫离开了身体。

他们和扶织一样的是，起初的日子里，一步一步看着一个陌生人用自己的身体做之前根本不敢想的事，周围的人还没有发现异常，就这样，那个来自异世的魂魄夺走了他们的人生。

不一样的是，扶织的身体魂魄都在，不至于成为这些人中的一员，说到这个，一些年轻的人眼中流露出羡慕。

扶织感受到这些目光，五味杂陈，一点开心不起来；打起全身精神，聚精会神听着中年人的话。

他们起初在此会面，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复仇，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发现，那些人仿佛学过世间最灵通的巫术，只要预判到的事情，没有一样不按照他们的预想发生的。

并不是称得上偶然的一两件，而是几百个人身上的几百件。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这名家主冒死飘出去打探回了一个消息：这些人…………貌似一开始就知道接下来的走向。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被设定好的。

这些人一早就知道了接下来的走向，在他们的口中，这种行为有个新的代词，叫做“穿书”，顾名思义，这个词的寓意不难理解。

外来者们顺风顺水极了，有人被迫看着自己与亲人决裂，爱上仇人；有人看着自己变成一个举止疯癫的人，有许多姑娘和扶织一样，眼睁睁看着自己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赴汤蹈火。

这些大都是世家大族培养出来的女儿，饱读诗书，离开时不过二十出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被人糟践，气得几近吐血。

他们本来已经认命了，直到看见扶织还在抗争。

九宁府家主其实不太聪明，他们私下都认同，并非那种脑子有问题的不聪明，而是…………太容易心软了。

那天夜里，她完全有机会和佚狐一起杀了外来者，可是扶织居然没有，众人眼睁睁看着，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中年家主又喝一口茶，说：“所以今日，我们为你争取来了一样东西。”

这些都是亡魂，扶织心中微微一动，那家主在衣袖里翻翻，拿出一支幼儿手臂大小长短的笔，交给扶织。

扶织懵着。

“不过现在还不能用。”中年家主挠挠头，他夫人见丈夫说不清楚，上来道：“他的意思是，这笔可以助你改掉他们认知里的事。”

他们是谁不必多说，改变他们的认知也好理解。

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不过是早得知了别人不知道的事。

现在有一个机会，能把这个傲气斩灭，也是他们能争取到的，最好的一条生路。

中年家主语重心长：“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扶织。

那是渴望生的目光。

她抱着笔，声音不疾不徐：“那…………怎么才能改？”

中年家主夫妇耐心回答，一个模糊的字音出口，话源忽然被打断了，是宿音缓缓说：“家主，你真的要走上这条路吗？”

这话问得深沉，他们是死过一次的人，某些时候，看到的东西甚至比她要多得多。

没有人能帮得上她，放眼已经濒临沦陷的大荒，扶宣那群人的处境比她好不到哪里去。

空气寂静，他们都在等她，在等到扶织确定的答案后，中年家主的夫人终于告诉了她。

杀死一个外来者，破坏掉一个任务，最好让他们就此消失。

完成了任何一项，她便能拥有一次使用灵笔的机会，改写一个她想改的情节。

但取得一次成功，也同样只有一次机会。

因为这些人看的不是同一部书，甚至在有些人认知里，自己只是过来做了一个任务，并没有书的概念。

弯弯绕绕，复杂得紧，这些都是中年家主和几个口齿清晰的人告诉她的，见扶织思虑，也没催促她做出决定。

毕竟不是随随便便的儿戏，扶织的命也是命。

扶织抱着笔，站在人群前方，看着一群熟悉陌生的人朝她投来平静的目光。

谁都知道，这件事能办成的几率不高，何况一念之间太短了，这个女家主虽然年轻有为，但看着很像不太会考虑之人。

扶织抱着笔，也不开口，只是朝众人略微一点头。

一个轻轻的点头，眼神坚定，没有太多豪言壮语，也没有以血立誓，拍着胸口保证人人都有肉吃。

可这就够了。

这已经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