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康纳是熟识吗?”
彼时斯比兰沙正在把开会的内容整理成一份完整的战略报告交给他。帐篷里照明的火光只有一盏灯,华盛顿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斯比兰沙抬头,看着那双隐藏着怀疑的眼睛,陈恳地回答:“是的,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列克星敦,通过保罗·列维尔先生的介绍。他为自由之子提供了许多有效的帮助。之后在碉堡山一役中认识了,普特南将军可以证明这一点。在之后,就算是比较好的朋友关系,毕竟我们都有着为同样的事业奋斗的决心。”
“抱歉,我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只是最近军中的暗潮涌动,处理起来也让人头疼,让我有些神经敏感。”华盛顿拿起一份私人文件,递到斯比兰沙面前,其上写着一些抨击查尔斯·李行为的话语。
斯比兰沙有些不理解查尔斯在干什么,尽管华盛顿权力不稳,但他已经处于指挥官的位置上了。削弱华盛顿影响的时机已经过去,多余的动作只会加剧内耗,让本就飘摇的联盟关系更加紧张。
“你有什么看法,对于查尔斯,你曾经的上司。”华盛顿加重了‘曾经’这个词的读音,像是在提醒斯比兰沙,又像是在警告。
“他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位导师,是他引导我走向现在的道路的。因此,尽管他有些严厉,但也让我受益颇多。”华盛顿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斯比兰沙诚实地回避了他的问题。许是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大好看,斯比兰沙最后又补充了两句:“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行为,我和查尔斯已经许久没有联系过了。请原谅,我无法对这份信上的内容点头,给您一个臆断的答案,那样违背了我的良心。”
华盛顿神色缓和了些许,安抚性质地拍了拍斯比兰沙的手臂嘱咐他:“这件事情,不要对其他人提起,这会破坏军心。剩下的,我会交给专人处理。”
“遵命,长官。”斯比兰沙行了个军礼,退下了。
接下来的几个月斯比兰沙一直跟随在华盛顿身边,老老实实干活,博取了他一定程度上的信任。起码斯比兰沙和查尔斯这两个名字在华盛顿心里不再严密地绑定在一起了。康纳来找过斯比兰沙,希望能够和圣殿骑士进一步的合作。斯比兰沙告诉他,自己无权越级行动,海尔森此前已经警告过他了。
康纳看着斯比兰沙,又是两个月未见,他感到他们的距离正在越拉越远,而他却无能为力。他想说点什么,对着斯比兰沙沉静的面容时又不明白他能说什么,该说什么。刺客,革命,圣殿骑士还是,海尔森?他的手指下意识地纠缠到一起,在斯比兰沙用眼神示意他,是时候该离开了时。
唇齿间琐碎的单词勉勉强强拼凑了一句话:“...你,注意安全。”
“嗯,...你也是。”斯比兰沙言语有些融化,他总是会在康纳真挚的目光下败下阵来,这时只能无奈地微微一笑。
这个身经百战的刺客此时才22岁,有着火焰一般的热情和对未来的向往,在这样混乱的时代,为人们开拓出一条路。
斯比兰沙缓缓用手捂着脸,叹息一声,就像是在蜕壳期被刺破硬壳的虫子,被迫暴露了柔软的内里。
“...斯比兰沙?”康纳有些担忧地靠近他。
恼羞成怒般地,他几步冲到康纳身前,踮脚亲吻他。
迷茫,痛苦,沮丧,愧疚,焦虑种种情绪围绕在他身边,他太需要一个发泄情绪的渠道了。不止是他,这场革命中的所有人都一样。
“唔!...现在可不是做这个的时候!”康纳用手推他,没用什么力气。斯比兰沙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地听起来还有些委屈:“我很想你。”
“哈,我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才隔了两个月。”康纳明显不接受斯比兰沙发神经的说辞,侧过脸,斯比兰沙的吻落在他的下巴上。
“你生气了?”斯比兰沙用力推了康纳一把,两人滚到斯比兰沙帐篷里的床上——他早就无法忍受该死的身高差了!亲的他脖子好痛。
康纳明明眼神一个劲地往旁边飘,嘴上却违心地否认,说没有。斯比兰沙把他背上碍事的弓箭取下扔到一边,弓箭散落一地,带起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他扑上去,手不安分地往衣服下面摸,康纳因为袖剑还戴在手上,不想伤到他而只能用手抓着两边的床单。斯比兰沙借着康纳对他的包容从这位武装齐全的刺客身上摸出了好些东西,斧子,绳镖,匕首,还有...
“等等!”
康纳在斯比兰沙的注视下把放着毒镖的袋子解下,在斯比兰沙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那个有毒,致命的。”
在斯比兰沙微妙目光下,康纳一件一件地解下了身上的武器。
“这个不用摘,我相信你不会伤到我的。对吧,亲爱的?”斯比兰沙阻止了康纳摘下袖剑的动作,美色上了头,什么话都从那张嘴里叭叭地冒出来了。
他的性癖真是越来越糟糕了,斯比兰沙心想。因为带着袖剑而不能把手像平时那样抱住斯比兰沙,康纳只是用手撑着身体,有时袖剑失控还会刺进斯比兰沙的床单。
他喜欢看康纳因为他为难的样子,近乎要爱上这个刺客对他的包容了。
他可能比此前预想的要更在乎康纳的结局,斯比兰沙间或想到了这一点。
该死的...!
他边这么想着,边低下头和康纳接吻。
——斯比兰沙知道自己早晚会有报应的,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康纳来找华盛顿的时候,斯比兰沙正在给他汇报工作,关于临战前的准备,物资和训练情况。一切都很好,他们的聊天很愉快。直到康纳的到来,还有他身后几米远站着海尔森。
斯比兰沙为了避嫌弯腰行礼告退,被海尔森几句话定住了脚步。
“哇哦!康纳。你想知道这封信上写了什么吗?”海尔森捏着手里的信件的样子就像得到了耶稣加护的基督徒捏着附魔十字架。
“放火,在土地上撒盐,这就是你的好朋友对于你所守护的土地的态度吗?”
斯比兰沙努力地拖动着自己僵硬的腿离开了华盛顿的帐篷——他再呆在那里绝对会出事。
他迅速叫来凯文和安其罗,他让安其罗跟着康纳,凯文去调查整件事情,不,现在调查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本杰明·丘奇死掉不久的档口,应当没有人有胆子有能力去敢挑战华盛顿的权威。而康纳的族人应当是被教唆的,被谁?英军?英军的怀柔政策的确吸引人,但一来刚刚被挫败的英军应当没有那个精力,二来康纳如果明确地站在了爱国者阵营,护短保守的当地人没有理由选择英军,从刺杀威廉·约翰逊的行动,能看出来康纳至少是该有些话语权的。那么,康纳的族人和英军站在一起,与华盛顿起了冲突,这一整件事情对谁最有利呢?仔细一想,这三方似乎都不是受益者。
对英军而言,那些装备和服从性都差到不行的当地人除了当炮灰冲前线以外毫无利用价值,这件事对于英军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打破了华盛顿和刺客之间的关系...海尔森吗?他这么做的?唯一的受益方只有圣殿骑士,虽然斯比兰沙不觉得自己哪里受益了。海尔森也没有理由这么做,在已经和康纳形成合作的基础上,虽然他会抨击华盛顿拉拢康纳。但他不会让当地人去送死...虽然他的确冷酷了许多,但还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斯比兰沙严肃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叉撑着下巴,沉吟许久,缓缓说出了查尔斯的名字:“查尔斯,凯文,去调查查尔斯·李的动向。”
凯文愣了一下,接着郑重地对斯比兰沙行了一个军礼,离开了帐篷。
在凯文走后,斯比兰沙就坐在帐篷里发呆。他很少有缺乏目标的感觉。他最初是想跟着查尔斯的,比起领导者,他更适合当羔羊躺平——虽然海尔森不这么认为。但查尔斯过于凶暴了,当他的属下日子不好过。他又想要选择海尔森,海尔森不想要领导他,他想要他自立起来。最后,他依据历史的结局选择了华盛顿,今天,此时此刻,他又不想选择华盛顿了。华盛顿干的错事太多了,不符合他的良心。该说历史真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啊,他被迷惑了,只看到华盛顿身上光鲜亮丽的一面而忽略了历史华丽衣服掩藏下的,已经腐烂的部分。
华盛顿甚至承认了这一点,不需要辩白,因为没什么好辩白的。
于是,斯比兰沙失去了目标。就像是一只羔羊忽然失去了他的牧羊人。没有羊群,没有牧羊人,他孤零零的一只羊行走在荒野很快会被狼群发现然后撕成碎片的,那时又怎么办呢?
“报告长官!指挥官找您谈话。”帐篷外的士兵喊了斯比兰沙一句。
斯比兰沙用力锤了锤自己的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拿起帽子戴上跟着那人去见了华盛顿。
他们具体谈了什么斯比兰沙已经不记得了,他说了一大堆安抚华盛顿的话,他们最后就又提到了康纳。
“他是个得力的帮手,可惜了...”他的眼里没有愧疚,也是,他说自己问心无愧的来着。
“如果您需要,我和拉法叶特会努力为您分担的。”斯比兰沙听见自己这么说着,非常虚伪,但是管用。华盛顿被安抚了一点,拉着斯比兰沙继续讨论关于接下来的打算,他也近乎麻木地听着。
第二天,安其罗没有回来。
第三天,安其罗没有回来。
一个星期过去了,安其罗没有回来。
一个月后,斯比兰沙得到了安其罗的死讯,他死在了蒙矛斯一战。尸体跟着其他人就地埋在了蒙茅斯的战场,这个强大机灵的意大利小伙子永远沉眠在了那里。
斯比兰沙为此感到痛苦,也不再打算坐以待毙。在查尔斯因为被指控指挥失误和通敌上了军事法庭展开调查这段时间,他开始逐渐得到海尔森的信任,以此为基础,展开了一系列活动。
1780年
斯比兰沙在得到西点堡垒被进攻的消息之后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敌军是被击退了。康纳站在海岸边沉默地看着天边阿诺德的船只越来越小。
“嘿,康纳。好久不见。”斯比兰沙走到康纳身边,他想拍拍他的肩膀,不过立场尴尬,便把手收了回去。
“华盛顿呢?”康纳抬了抬眼皮,很少有斯比兰沙看不出他情绪的时候。
“啊,他正在开会,让我过来处理这件事情。”斯比兰沙挨着康纳盘腿坐下,后者没有排斥他。
于是两人一起看着天边的太阳缓缓落下,这时工业革命的浪潮还没怎么卷到这里,海和天空很干净。红色的太阳,橙色的海洋,然后随着距离拉远,颜色也变得越来越淡。斯比兰沙挥了挥手,让那几个跟着他的电灯泡走开点,别打扰他们久违的二人世界。
“如果我要刺杀查尔斯·李,你会阻止我吗?”康纳没有偏头,一直盯着那轮已经落下一般的夕阳。这时的海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金色,就像是散落了一海面的金子一样。
“大概不会。”斯比兰沙握住了康纳的手,凑过去悄悄地对他说。白色和褐色的对比非常强烈,又在余晖中添了一丝暖意。
康纳没有回答他,依旧是在看着那轮残阳,就好像那个问题是斯比兰沙的幻觉。
但他们都清楚,那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