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茨只在这里驻扎了一个月,他本该不会这么轻易放弃才对。艾伦不明白,但是他们安全了。他曾经想去观测所内部看一看,但是那里防守严密,他根本没有机会。他们用仅剩的弹药狩猎,爱德华会教他如何给手枪换子弹,如何辨别哪些生物是能吃的。这里的环境非常恶劣,阻碍着爱德华伤口的恢复。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卡特琳娜写信了,希望她不要胡思乱想而做出一些冲动的事情来。
两人在那个小岛上荒野求生了三周之后遇上了一艘前往牙买加的船。他们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爱德华花钱为两人买了“船票”。
“你来自牙买加?具体是哪儿?”那位英国船长闲着无聊就扯着艾伦问个不停,爱德华已经被带到下层船舱休息。
“安东尼奥港,先生。如果我没猜错,那里正好是您下一步要停靠的地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名唤起了医生尘封的回忆,据埃德萨先生所说,当时他正带着卡特琳娜在海滩边上,她希望收集一些漂亮的贝壳嵌在衣服上。他们意外发现了倒在沙滩上的医生,他们起初以为他已经死了。走进了之后,卡特琳娜发现他还有呼吸,他便被带了回去。幸好卡特琳娜和埃德萨先生都是英国人,便于交流且心地善良,他们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他。留他在酒馆工作,并借钱给他开设诊所,他们的善心给了无助的他活下去的希望。
“这么说,你就要回家了吗?还真是有缘啊!牙买加现在由英军看守,还算安全,而且听说隔三岔五就有海盗被吊死。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些该死的社会蠹虫会被去除干净的。”他说着,有些骄傲地摸了摸腰上绑着的两把手.枪,“你已经安全了,放下心来吧!”
艾伦站在船边看着他曾经看过千百次的风景,一望无际的蓝色,不知疲倦地盘旋其上的飞鸟,偶尔跃出水面的鱼类。他开始感到害怕,害怕面对曾经对他怀有善意的人们。
也许卡特琳娜会告诉埃德萨先生和其他人,我是被迫的。他宽慰着自己,那个冲动善良的女孩总是坚定地信任着他——这样的认知让他感觉到了心安。
在到了安东尼奥港之后,他换上了从船长处得到的一身体面的衣服,稍微打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结块的头发,用清水稍微洗了一下自己的脸。他试图把脸上的那些伤痕处理地看起来更加温和一点,但收效甚微。
他站在镜子前,穿上马裤扣上扣子,白色的内衬宽松到能露出锁骨,领口和手腕处带着褶边。按照习俗,马甲的扣子只扣了一两颗,这是为了让内衬的褶边显露出来。他还是戴上了有些磨脖子的硬领,有些笨拙地扣住了脖子后的扣子。在穿上那件由多种材料制成的镶嵌着金边的大衣时,他看起来就像是变了个人。
“这似乎太华丽了?”看起来完全是贵族阶层会穿的衣服,过于高调了。
“你看起来起码比伍兹·罗杰斯那个家伙好多了。”爱德华的话带给了医生一点安慰,艾伦笑了笑回答他:“你这话听起来多少带点私人恩怨。”他们的关系在这两个月的荒岛求生时期倒是亲近了不少。
“我只是实话实说。”爱德华耸了耸肩膀,躺在床上往下伸长了手臂试图够到他昨天晚上趁着医生不在偷偷藏在床底下的酒。
“你在干什么?”医生突然发声吓了他一跳。
爱德华咳嗽了几下,抬起双手表示他什么都没干:“我想也许是你昨天晚上换药的时候绷带缠的太紧了,让我有些不舒服,我只是想伸展一下手臂···”
医生状似无意般说道:“是这样啊,一会儿我们到诊所之后我会重新给你缠一遍的。我还以为你是在找床底下的那瓶被你偷喝了一半的酒。”
爱德华有些懊恼地捂着脸:“该死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医生从一边的衣柜里把那瓶该死的酒拿了出来,在爱德华面前晃了晃,语气有些无奈:“我似乎说过,酒精会影响你的伤口愈合。你是我的病人,我需要对你负责。要严格遵守医嘱,肯威。”
“···我只是半夜有点口渴。”爱德华的辩解有些无力,他在医生带着质疑的目光下节节败退,最后只得举起手再次保证:“在伤好之前,我不会再喝了,真的,我保证。”
然后医生给他们泡了两杯茶,坐在窗边静静等待着船只靠岸。
“你看起来确实体面了不少,像个会坐在庄园里悠闲地喝下午茶的贵族。”爱德华看着端着茶杯坐在窗前的医生再次说道。
医生解释道:“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海盗。”
他们下了船,医生走上那条久违的街道,作为一个港口城市,这里非常热闹。牲畜的粪便,污水肆意地流淌在这些垃圾上。而在这些垃圾上,人们生活着。
现在还是上午,是富有朝气的时刻,人们摆摊售卖着来自世界各地的东西。他在外头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那身体面的衣服实在是太过惹眼,他实在是不想作为一个通缉犯还这么招摇,爱德华的伤让他们走得很慢。
他们先是到了医生的诊所,那里和他离开之前没什么两样,正门上了锁。艾伦打碎了窗户,走了进去,五年的时间,并没有让这里产生什么变化。甚至连灰尘都少得可怜,大概是卡特琳娜干的。说是诊所,其实也是医生的房子。算上阁楼一共三层,第一层用于接待病人,二层用于睡觉,阁楼用于实验。
一层有一个对着门的大柜子用于放置药品。柜子前是一张用于配药的桌子,前身是埃德萨先生用旧了的酒吧柜台的桌子。
另外还支了一张小桌子,用于和病人交谈,左边是楼梯边上整齐地排着四张木头椅子,桌子则是靠右边的墙放着。桌子那边的墙上嵌着木头架子上头放着几本书和一罐用玻璃罐子装着的茶叶。
另外还有一个房间里头摆着一张手术用的床,和一些手术用具。床边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个陶瓷花瓶,里头的玫瑰已经枯死,零星几片干枯地颜色如同泥土般的花瓣洒落在花瓶周围。
他看到时愣了一会儿,有些神不守舍地走到柜台上,从抽屉里找到了备用钥匙给爱德华开了门。
“发生什么了吗?”爱德华看出了医生有些恍惚。
“没什么,只是感觉有些想念卡特琳娜,想先去看看她们。”医生使劲眨了眨眼,那朵干枯的玫瑰、散落的花瓣依旧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使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爱德华从身上卸下一把枪递给他说:“我会在这里等你。”
医生接过了枪藏在大衣内侧,并指了指药柜:“我很快会回来,你看看药柜里面有没有能用的,绷带在下层。”
“那是我骗你的。”爱德华说道。
“我知道。”医生直视着他的眼睛,重新披上了斗篷,“卧室在二楼。”他说完就转身离去。
他走在有着明媚阳光的街道上,人来人往,却感觉脚踩不到实地。他起先是缓步走在人群中,目光停留在了街边正欢快地叫卖着新鲜花朵的女孩身上,他一张张脸看过去,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加快脚步,穿梭在人群中,漂亮的皮鞋一不留意就沾上了肮脏的污水。他的斗篷有些遮挡视线,这让他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人。
“啊呀!”那女人叫了一声,被他撞倒在地。
“抱歉。”艾伦没去扶她,反而迈开长腿奔跑起来,把女人未出口的谩骂连带着即将到来的糟糕的预感都一股脑地甩到身后。
尽管只是一瞥,那女人依旧看到了他的脸,她一时吓住了不敢作声。只是捂着脸装作受伤的样子,在看到艾伦已经走远了之后才大声喊叫起来:“是艾伦·沃克!!那个海盗!!”
他奔跑着,在嘈杂的人群中前进着,女人的话语仿佛瘟疫一般以一种非凡的速度迅速感染了人群。他们开始用一种自以为很隐蔽的目光打量着医生离去的背影,很快这种目光就不只是打量了。
有人开始在医生经过时伸手拉扯他的斗篷,第一个人没有成功,只是把自己手上的污渍抹在了斗篷上。
接着第二个人伸手,他成功地拽住了医生的长袍,医生迅速从大腿上抽出匕首轻轻一划。那人害怕地松了手,黑色的碎布随风飘落,人们害怕地躲开,仿佛那是什么一碰即死的毒药。
医生奔跑着,握着匕首的手出了汗,他跑过熟悉的街道,一张张熟悉的脸带着的却是他不认识的:怨恨、恐惧和兴奋。就好像七年前在他一无所有时接纳他,表达善意的另有其人。
我没有改变,我不是海盗。
他在内心无力地辩白着,终于,他走到了那间酒馆,那里看起来很整洁。只是平时这个点该在酒馆喝酒的酒客们都在酒馆外头,而他这个从不喝酒的医生在酒馆里头。
他找遍了所有的房间,这里的酒窖中还有着丰富的珍藏,卡特琳娜的房间,埃德萨先生的房间看起来就像是他们才刚刚起床一样。他烦躁地踩着地板,用手砸着酒馆的桌子,他强行忍住了把这里的每一块地板都撬开的欲望,和被隐瞒的愤怒。
他脱下了斗篷,恐慌感和剧烈运动过后的疲惫让他有些喘不上气。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用颤抖的声音询问着在场的所有人:“请问,卡特琳娜,卡特琳娜·怀特小姐和埃德萨·怀特先生在哪里?”
人们依旧沉默着挡在他的面前,只是在看到他身上的衣服时陷入了迟疑,那的确不是海盗会穿的衣服。
于是人群让开了一条路,通向艾伦最不想去的地方,广场——也就是摆放绞刑架的地方。
他在人群里看到了罗伯茨,也是,本来他的退却就不正常,这会儿一切的事情倒是合理起来了。
他穿着低调,隐藏在人群里。而他穿着华丽,简直是个移动的靶子。
他看着罗伯茨的嘴唇阖动,仿佛听见了他在耳边说话:
“你看啊,离家的鸟儿终究是要归巢的。”
士兵们姗姗来迟,他们被队长下令不许用枪——悬赏令里要求抓活的。
艾伦抽出了枪,对着那位领头的士兵脚边开了一枪,人群开始尖叫着跑开。而艾伦则是趁着乱爬上了屋顶,开始在房屋之间跳跃,开叉的衣服下摆飘动着。此时他就像是一只真正的雨燕,他手里拿着匕首,利用身边一切能利用的东西阻挡追兵的步伐。
他本该脱掉身上的华丽衣物但他没有,他本该逃跑,但他没有,他选择继续到达他的目的地。他决定不惜一切手段到达目的地,他一定,一定要到达的地方。
他的衣服被扯破,他的身上都是划痕,他的刀刃划过他人的皮肤好似把自己划地七零八碎。
他到达目的地的那一刻就被一枪托砸在了地上。伴随着脊骨的阵痛,他努力抬着头,眯着眼睛往上看去。仰视似乎使行刑台上的绞刑架看起来更加高大更加威严。
粗糙的绳子绑在她的脖子上,黄色的麻袋套住了她的头,金色的头发失去了光泽变得干枯粗糙就像是那些枯萎的花瓣。她还穿着那件绿色的象征着新生活的裙子,她的尸体被高高吊起,裸露的手臂上的紫红色的尸斑代表这一切早已发生。她的身边,埃德萨先生也不能幸免,他穿着他最喜欢的那一套体面的衣服,受尽侮辱非常不体面地死去了。他们的尸体悬挂在绞刑架上,告诉人们这就是帮助和包庇海盗的下场。
他被压倒在地上的身体开始颤抖,他把自己的牙齿紧咬到出血,试图表现地冷静,但这都是白费力气。
在一片恍惚中,他渐渐听到了人们的耳语,何塞、检举、藏匿等等字眼。
“啊!!”压制着他的士兵掰折了他的手指,夺下了他手里捏着的匕首,他发出的惨叫中带着哽咽。
艾伦低着头,好不容易打理好的头发和华丽的礼服都沾上了污水和灰尘。大衣的下摆被那些尖锐的墙角、粗糙的地面勾挂出了许多线头。
他的双手被麻绳捆地严严实实,就在他被扯起来的瞬间,站在一边的人猛地冲上来一拳打在了他脸上。医生被打的头晕目眩,罗伯茨抓着他的头发,看着他狼狈地流泪的样子低声道:“这是我还你的。”说完这句话他就在士兵的驱赶,人群的掩护中离开了这里。
医生因为被人架着所以没有倒下,他的脑袋隐隐作痛,伴随着耳鸣和恶心,他眼前的场景扭曲融化成为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色块。
人们看着那个传说中无恶不作的海盗像条死狗一样被架着拖走,庆幸着世上又会少一个魔鬼。
“可真可怜啊。”一位多愁善感的年轻妇人看着绞刑架上卡特琳娜的尸体感叹道。
“谁说不是呢,母亲早逝,父亲曾经是个海盗,现在又看上了那个做了海盗的医生,这都是命吧。”站在她边上的中年女人附和着她,“诶呀,比起这个,那个艾伦什